第四十九章：足下夤夜造访，何以过门不入？
浑水门内院正堂。
小人儿一脸颓然地坐在“水渍”里，百无聊赖地抛玩儿着挂在胸前的小包袱。
这近半个时辰以来，冯舞倒是喝了两次茶，可压根儿就没给她下药的机会。
绾绯又不敢去动那杯盖，所以只能这么干坐着等待。
看了一眼旁边盖得严严实实的茶盏，她的小脸上一片愁容。
“要不……先回去？”
就在绾绯心中开始打退堂鼓之时。
一个使唤丫头提着瓷壶走了进来，对冯舞恭敬道：“门主，我给您添水。”
后者看也没看她，只是思索着自己的事情，随意摆了摆手。
使唤丫头见状，轻手轻脚朝着桌子走了过去。
“来了！”
看到走来的“巨人”，小人儿心下一喜，欢呼一声便爬了起来。
颓然一扫而空，只觉精神抖擞。
按照文殷之前给她做的演示，绾绯麻利打开了胸前的包袱，从里面摸出了一个跟她脑袋差不多大小的油纸包。
飞快将纸包打开后，里面的白色粉末顿时暴露了空气中。
当使唤丫头掀开杯盖，开始往里面倒滚烫开水之时。
绾绯瞅准时机，双手一左一右拿着摊开的油纸两边，腰肢一扭，将纸上的白色粉末对着杯中便泼了进去。
白色药沫被顺利泼洒进了茶杯里面，又被从壶嘴流出的滚烫水流直接冲散，顷刻融化在了茶水之中。
只是……
这一幕被全神贯注倒水的使唤丫头看了一个真真切切——
在她的眼里，一小撮白色粉末忽的从虚空钻出，径直撒在了杯子里，又被水流冲化……
使唤丫头拿着水壶的手一抖，热水差点儿淋在茶盏旁的小人儿。
饶是如此，也有一片水滴“啪”地击打在了她的小身板儿上。
小人儿身子一抖，“哎哟”叫出了声，小珍珠当即就掉落了下来。
“呜呜——好痛好痛……我以后再也不下毒了！”
她哭嚎一声，眼泪花花地将油纸胡乱塞进小包袱，而后顺着桌腿飞快滑下了地面……
……
听到水流击打在桌面上的动静，冯舞扭头看了一眼满脸惊惧的粗使丫头，脸色有些难看：“你在干什么？”
“不……不是……门门门主……有有有……”对方脸色指着茶盏，磕磕绊绊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冯舞脸色一沉，正欲呵斥，余光忽的注意到了什么。
她心神一震，猛地扭头看向了桌面，瞳孔随即放大。
却见桌面之上，赫然有着一排朝着桌角延绵而去的水渍痕迹，看起来就像是……
被缩小了无数倍的脚印。
与此同时。
冯舞还在桌面上看到了些飘散的白色粉尘，以及闻到了一股子……微不可察的尿骚味。
联想到此前感受到的那种，好似被人注视般的微弱感觉，她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
“方才你看到了什么？”
冯舞将目光看向了粗使丫头，声音森寒到了极点。
……
“呜呜呜——”
有抽泣声传进了文殷的耳朵。
他连忙起身看去，却见背着包袱的小人儿边哭边从宅院门槛上爬出，“啪”地摔在地上后，又连滚带爬地哭喊朝着街对面跑来。
“怎么？真被发现了？！”
文殷心下一惊，在地上随手摸了颗小石子儿，估算了一下力道后，丢到了对方面前。
小人儿被吓了一跳，本能抬头看去，然后便看到了巷子中影绰的身影轮廓。
“哇呜——文如渊……吓死了我……”
绾绯哭天喊地跑了过去：“我以后再也不给人下毒了……呜呜呜——”
眼看对方跑到跟前，文殷连忙蹲下身将对方捞到了掌中。
这才发现小人儿不仅身上湿漉漉的，隐隐还能看到好些被烫出来的小红点儿，颇有些触目惊心。
“怎么了，被发现了？”
文殷低声问了一句，目光则是死死地盯着浑水门大门，身体紧绷到极点，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没失败……”
绾绯瘫坐在文殷掌心，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就是被吓到了……呜呜呜——以后我都不下毒了，太难了……”
听到没失败，文殷心下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看着小人儿这样子，他又莫名觉得有些不靠谱。
“你确定没失败？”他确认了一次。
“你自己看看药还在不在！”
绾绯将手上的鼻涕和眼泪狠狠抹在了文殷的掌心上，然后解下小包袱直接丢在了他的大脸盘子上，委屈哭嚎道：
“我都被烫成这副模样了，你还不相信我……你有本事怪我，怎么没本事自己去下毒？！”
文殷眼角抽了抽。
‘我要能去还用你？’
他暗自腹诽，另一只手则是扒拉了一下小包袱。
在看到里面被揉成了一团的油纸确实空了后，终于放下了心。
看着小人儿那委屈悲愤的样子，文殷知道对方被自己方才的话伤到了，连忙安慰道：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
“等我灭了浑水门，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行不……”
说到这里，文殷瞥到了对方腿间的水渍，语气一滞，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说你好歹以前也是堂堂妖王，怎么胆子这么小，说尿就……”
眼看绾绯又要发作，文殷语气顿时柔和下来：“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他用手指给对方擦了擦眼泪鼻涕，小声说道：“反正别人又看不到你，你说你怕什么嘛？”
“你不怕你自己去啊！”绾绯愤怒拍了一下文殷的拇指。
见对方没有丝毫感觉，她气急败坏之下，直接抱着对方拇指狠狠一口就咬了上去。
不得不说。
小家伙牙齿确实挺利，若是以前的文殷，没准儿真得被硬生生撕下一块皮肉。
好在而今他已成就气血如虎，身躯被锤炼了整整两轮，皮肉之厚实远超常人，所以并无太大感觉，甚至还觉……
湿漉漉的挺舒服。
压下心中这莫名其妙的舒适感，文殷正要开口哄两句。
绾绯却像是想到了伤心处一样，小珍珠再度掉落下来。
“以前我比它们都大……当然什么都不怕！”
她松开嘴，抹了抹眼泪，哽咽道：
“可现在就连……老鼠都比我大，我还打不过它……”
“那巨人就更不用说了……眼睛比我脑袋都大……瞪我一眼魂儿都要飞了……”
“你还让我不害怕……你让我怎么不害怕？”
“换你来你也尿！”她越说越气，狠狠踢了文殷拇指一脚。
看到这一幕，文殷哑然失笑：“欺负你的老鼠是谁，告诉我，办完了事就帮你收拾它。”
“真哒？！”绾绯猛地站起了起来，眼泪鼻涕都还吊在脸上，眼中却是充满了激动：“你自己说的，不准反悔！”
“放心，读书人从不说谎。”文殷笑了笑：“到时候我把它逮出来，是剥皮还是抽筋任凭你处置。”
“不过现在嘛……”
他话锋一转，站起了身：“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你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自然该轮到我了。”
“浑水门门主方才在哪儿？”他询问道。
“内院正堂。”绾绯连忙道。
“打完了她你就要帮我收拾那个大老鼠！”她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不准骗我！”
“不骗你！”文殷大手一挥，声音压得很低，却尽显豪迈之意：
“等我单手镇压了浑水门门主，明日就去帮你报仇！”
说完，他将绾绯放在肩膀上，提着剑朝着巷子深处走了过去。
从巷子另一端走出后，文殷绕了一大圈，最终来到了浑水门驻地的院墙旁。
根据绾绯的指示，他估摸了一下内院的大概位置，最终确定好了翻墙进入的具体位置。
在墙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文殷预计浑水门门主应该已经喝下了茶水，这才将绾绯放在了墙角。
“你在这儿等我，切记不要乱跑。”
他低声叮嘱道：“等我收拾完了浑水门门主后，第一时间就过来接你。””
“明日天一亮，这清水坊就是咱们的了。”
“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揍哪只老鼠揍哪只！”
绾绯亢奋地点了点头，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那你快去快回，我在外面给你助阵！”
“好。”文殷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本能想要甩一下袖袍。
奈何穿的短打，没有生风阔袖。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调整好状态后，往后退了几步，继而猛然冲刺。
一丈院墙三步便上，左手轻轻一按墙头后，文殷将身子灵活送进了墙体。
落地一个翻滚卸力间，他抬手扶住了头上偏移的斗笠，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飞快身子缩进阴影中，文殷目光谨慎地扫过院里各个角落，耳朵则捕捉着各种声音，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除了正堂没有声响之外，其他各处都有丫鬟和驻帮帮众的声音，前院某处甚至还有刻意压制的男女欢好声。
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正常。
显然，浑水门门主已经被药翻了。
文殷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两分。
“小东西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他心下如此感慨，正欲朝着正堂摸去，却蓦地想到了什么，身子猛地一僵。
‘等等！’
‘绾绯被吓尿了……她是从哪里开始尿的？！’
此前文殷看到对方腿间水渍，只觉有些好笑。
眼下再想起来，却是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文殷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要朝着墙上窜去。
哪怕失败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他也不想去冒这个风险。
嗖——
就在文殷动作的同时，一声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出现。
极致的危机感自文殷心中轰然升腾，浑身毛发炸开之间，他在本能的促使下硬生生扭开了腰肢。
下一刻。
一抹黑芒自他腰间骤然擦过，带飞一块布片，“嘭”地击打在了墙面上，震起一小片墙灰。
看着那支尾羽还在疯狂摆动，不断发出“嗡嗡”声响的羽箭，文殷表情僵硬了下来。
他机械一般地扭过头，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却见正堂檐下，一道挎着箭囊、身材极为魁梧的身影正缓缓放下了手中长弓。
“足下夤夜造访，何以过门不入？”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从堂下传出，对方一步步走下阶梯，满是横肉的冷厉面孔逐渐暴露在了月色之下：“某已备好茶水……”
“静待足下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