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要么给药,要么给命
药堂偏厅内。
文殷对奉茶的伙计道了声谢,而后便静静等待着胡温的到来。
此时他身上的血衣已经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那身被小人儿在袖中撒过尿的长衫。
虽然带着点儿隐隐的尿骚味,但总比那身血衣好。
暗红镶银的长剑则被他倚在了右手下的椅子侧面,在阴影中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
见文殷端起茶盏,掀开盖子吹了吹茶沫,坐在他肩上的荡腿的小人儿连忙问道:“好喝吗?”
为防隔墙有耳,文殷没有回话,只是将茶盏又放回了桌上。
他就做做样子而已,没想着真去喝茶。
“文如渊,能不能给我尝尝?”
绾绯见状,顿时伸长了脖子,眼巴巴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喝过呢……”
见文殷不搭理自己,她突然站身抱着对方的脖子狠狠摇晃了起来:“我要喝我要喝!”
“你不给我喝,我就不去下毒!”
文殷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抽对方一巴掌的冲动,掀开杯盖用指尖沾了点儿水,反手精准抹在她的嘴上。
后者顿时停住了动作,伸出舌头舔了舔,而后一脸嫌弃地“呸”了两声。
“真难喝……”
她嘟囔一句坐了回去,再不提喝茶的事。
蓦地。
她和文殷同时将目光看向了偏厅的侧门处。
很快。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穿着灰布长衣身影随之走进了厅内。
“胡郎中。”
文殷起身拱了拱手。
胡温拱手回礼,客套两句后,一面落座,一面疑惑道:“文相公这次登门是……难道那丫头的伤有什么反复?”
“不是她的事。”文殷摇了摇头:“文某是想从胡郎中这儿讨副药。”
“什么药?”胡温愣了一下。
“能让武者昏睡过去,或者直接……”
文殷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胡郎中常奔行于帮派之中,对这种药应当不陌生吧?”
看着文殷脸上的微笑,胡温眼睛眯了眯。
跟尸体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一直都坚信活人比死人更加可怕。
而这件事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得到证实,就比如眼下。
反正胡温是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彬彬有礼的书生,会找他要这种东西。
“抱歉。”
胡温表情冷淡下来:“胡某只救人,不害人。”
啪——
文殷摸出钱袋,取出一枚中锭放在了桌上。
“胡郎中只管收钱办事。”
他笑着说道:“害不害人那是文某的事情,与你无关。”
胡温看也没看银锭一眼,只是生硬道:“胡某这里没有这种药。”
文殷面不改色地摸出了第二枚中锭。
“文相公不用白费力气了。”
胡温语气愈发冷淡:“财帛动摇不了胡某的底线,我这里也确实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他又不是傻子。
虽然不知道文殷到底想干什么。
但万一事发,作为此药的提供者,他决然逃脱不了干系。
是以别说是二十两,就算是二百两,胡温也不会给对方提供这种东西。
“哎……”
文殷幽幽叹了口气:“胡郎中何故如此执著?”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此后权当没见过彼此不就好了?”
他将银两收了回去,取过椅边长剑,轻轻放在了桌上:
“为什么非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让你我面子上都过不去呢?”
看着昏暗火光之下,似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光辉的暗红长剑,胡温冷笑道:
“文相公不会觉得,胡某行走在县城夜间,就只是靠着这一身医……”
噌——
有剑鸣之声骤然响起,油灯火苗狠狠扭曲的瞬间,血迹斑驳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尖稳稳停顿在了胡郎中眉心前一寸处。
“鄙人敢夤夜上门,靠的也不是兜里这两枚银锭。”
看着表情凝固在了脸上的胡温,长剑后方的文殷脸上笑容逐渐收敛,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瞒胡郎中,文某已是亡命之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是以从我登门的那一刻起,你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给药,要么给命。”
听到文殷的话,又看着眼前血迹斑斑的长剑,紧绷着身体的胡温嘴唇颤了颤,脸色有些发白。
他本以为以自己气血如虎的实力,动手后就算不敌这书生,也总该能让其生出两分忌惮,进而离开药堂才是。
谁想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剑就已经被送到了眼前。
出手之间甚至无半分气血外泄,足以证明对方对身体的掌控力几乎达到了极致!
最关键的是……
从剑身上明显刚干涸不久的血迹能够看出,这家伙恐怕还真他娘的是个亡命徒。
胡温显然是不想死的,至少现在不想。
他都还没有将卧房那具尸体的经络全部剖析出来,然后绘制成册,他怎么能死?!
脸色阴晴不定片刻,胡温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文相公可否等我片刻?”
“好说。”文殷手腕一翻,长剑没入桌上剑鞘。
而后他对着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请”
胡温看了文殷一眼,起身走进了侧门。
“跟上他。”
文殷微微偏头,对肩上的小人儿低声道:“他若有什么异动——就比如在身上、或者在其他东西上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第一时间回来告知于我。”
后者连连点头,而后顺着文殷胳膊一路飞快下爬,落地后迈开小长腿便朝着胡温追了过去。
小东西虽然气人,做事的时候还是很伶俐的。
看着小人儿光溜溜的身子消失视线中,文殷觉得药翻浑水门门主这事,应当是十拿九稳了。
有绾绯这样的帮手在,他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失败。
摩挲着桌上长剑的剑鞘,感受着指间传来的冰凉。文殷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掌控浑水门,称霸清水坊的那一幕。
“昨夜我都还在想着如何去当账房,今夜便已经有了谋划一坊之地的心思……”
他心下不由感慨:“月起月落,世事当真无常。”
片刻,胡温拿着一个瓷瓶回到了偏厅。
在他的脚跟后面,一个光溜溜的小身子先一步窜出,顺着文殷的衣摆飞快爬到了他的肩上。
文殷将头往后靠了靠,使得耳朵跟肩膀平行。
小人儿顺势抓住了他的耳垂,一面警惕地去看胡温,一面踮着脚尖悄咪咪说道:“他拿了药就过来了,没涂什么东西。”
文殷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而后拿着长剑站起了身。目光则是不动声色地去扫着胡温手中的瓷瓶,身体微微紧绷着。
在全神贯注的情况下,对方但凡有丝毫异动,他都能及时抽身撤退。
没错。
正是撤离而非击杀对方。
如果胡温在看到了文殷的实力后,仍然要搞什么小动作,只能证明他有一定的底气。
再加上对方是个郎中,随便撒个药粉没准儿就是属于那种,闻之毙命或者昏厥的毒药。
所以由不得文殷不谨慎。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确实被那几刀给捅怕了。
眼下他又正准备去干一番大事业,在这种关键时刻,绝对不可大意分毫。
好在终究是文殷想多了。
胡温只是将瓷瓶放在了桌上,而后便冷淡道:“这是我早年配的东西,没名字。”
“只需一指甲盖,就算是气血如象也会睡个昏天黑地。”
‘我就知道这家伙常年行走帮派里面,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果不其然……’
文殷暗暗想到:‘哪个好人没事会配这种药?’
他从袖子上撕下一大块布,折叠几下后将瓷瓶包裹了起来,而后对胡温虚虚拱了拱手:“多谢胡郎中慷慨相助。”
“鄙人若能报得血海深仇,他日必有厚报!”
撂下一句迷惑对方的话语后,文殷径直离开了此地。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胡温后背已经被冷汗所湿透。
起初他还真想过在药瓶上动些手脚,却未曾想到这书生居然如此谨慎,并不直接去碰瓶身。
胡温甚至可以想象到,文殷恐怕都不会亲自打开药瓶,而是让他人代做……
“阴险最是读书人……今日胡某算是见识了。”
他擦了擦额上冷汗,转身去了后院,心下庆幸自己没做蠢事。
……
药堂门口。
小人儿坐在文殷的肩上,摇晃着脏兮兮的小长腿,一脸凶恶地做了抹脖子的手势:“我们不杀人灭口吗?”
月色下。
她指长的发丝间泛着隐隐的暗红,宛若流转的晦暗绯光。
“杀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有时候甚至还会徒增麻烦。”文殷随口道。
胡温跟城中一些帮派关系匪浅,他要死了必会掀起些许波澜。
反正对方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杀人灭口纯属损人不利己。
再者说了,文殷自问也算是良善之人,养的是浩然正气,走的是堂皇大道,实在做不出草菅人命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