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床下藏尸者
承安坊,名为“草安堂”的药堂后院内。
纵使已是深夜。
仍有昏黄的油灯光亮投在了卧房的纸窗上,形成了一片朦胧的晦暗。
房中。
架子床的床板已经被掀开,露出了下方暗箱内,一具被开膛破肚的惨白尸身。
两盏添足了油、拉长了灯芯的油灯一左一右,立在箱壁侧面一方凸出的掌宽木台上,照亮了尸体里里外外的细节。
着灰布长衣、拴着皮质围裙的中年郎中正俯着身子,用一柄柳叶模样的短柄小刀,极为费力地切割着尸体左臂的皮肉层。
胡温的额头上早已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可他却仿若未觉,只是专心致志地一层又一层地剖开皮肉。
他的神态专注而肃穆,仿佛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事情。
良久,小刀顿住。
看着殷红血肉中几条不认真看,很难发现其痕迹的“红色细线”,胡温瞳孔微微放大,呼吸略有些急促。
他的目光忍不住扫过尸体的腹腔内外,亦能够看到一些同样微不可察的“红色细线”。
对外连接筋肉,对内连接脏腑,交互错杂又条理分明。
“手臂上也有……这必然就是经络!”
胡温拿着柳叶刀的手颤了颤,心下又是激动又是不可思议。
哪怕已经确认过数遍,他仍旧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他解剖过数十具尸体,可唯一能够找到经络的,却只有眼前这一具……
胡温的父辈都是郎中,也算是家学渊源。
从小他便从长辈们的口中,时不时地听说“经络”二字。
但真当他对家中长辈询问经络到底是什么样子时,他们却只是将家传的医书拿出来,指着上面的经络图对他进行介绍。
至于经络具体是个什么模样,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因为胡温的父辈们,根本就没有人亲眼见到过经络,他们也未曾去解剖过尸体查找。
反正行医需要用到经络时,直接按照经络图找就是,以往从来没有出过错。
这足以证明经络确实存在,自然无需去深究什么。
可胡温却对“经络”的具体样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迫切想要看看,这东西在人体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
怀着对经络的好奇,胡温在十七岁的时候,壮着胆子去了一趟乱葬岗。
在那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靠着一盏油灯,在乱葬岗旁边的坑洞内,剖开了人生中的第一具尸体。
当小刀剖开皮肉的瞬间,他就已经摒弃了对周遭环境的恐惧,眼中只剩下了那具早已腐烂发臭的尸体。
令胡温感到失望的是。
哪怕他将尸体里里外外都剖了一遍,最终也没能找到经络的存在。
这让彼时的他感到了极度的失望。
他觉得家传的医书骗了他,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经络。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具尸体死亡时间太久,经络已经消失腐烂了呢?
是以在后面的日子里,胡温开始用各种办法去寻找更新鲜的尸体,甚至是活人。
直到现在。
他每每午夜梦回,仍旧能够梦到一个脸色惨白而绝望的青年——那是他当时最要好的朋友。
胡温利用了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将他骗到了城外无人的山洞里,用药迷昏了对方后,便直接进行了解剖。
饶是如此,他最终也没能在对方的身体里,寻到经络的痕迹。
就在胡温已经想要否认经络的存在之时。
他偶然从一名实力强大的武者口中得知:习武之人通过高深的内练法,能够感受到经络的存在。
那一刻,已经开始当家做主的郎中激动到了极点。
他开始四处寻找能够感知到经络的高深内练法,哪怕为此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怀着这样的希冀,胡温果然被人骗了一个倾家荡产。
也正是那时他才知道,能够感受到经络存在的内练法,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买得到的。
那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他的那点儿家财,就连个零头都够不着。
无奈之下,胡温只能继续拾起了老本行。
不过这次他不再解刨普通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武者。
他开始为夜里的县城服务,奔走于各大帮派之间,只为在这些虎狼的争斗杀伐中,尽一切可能去偷取武者的尸体。
俗话说得好: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在这些武者的尸体里面,胡温已然没有看到他渴求的东西。
要知道,他解剖的武者也不都是阿猫阿狗。
胡温解剖过的最强者,是一名气血如象的帮派帮主——他先对方的仇家一步,半夜掘开了他的坟墓,将其带去了城外专用于解剖尸体的隐秘处。
可无论胡温怎么找,也没能在对方体内找到经络。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对方修炼的内练法太低级,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总之从那一刻开始,胡温彻底放弃了对经络的探寻。
毕竟高深的内练法他也买不起,能够解刨这样的强者,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
自此以后。
胡温虽然还在为夜里的县城服务,仍旧奔走于各大帮派之间,却再也没有解剖过一具尸体,只是将自己被骗走的家产慢慢赚回来了而已。
这种日子一晃就是十年。
直到三天前的夜里,郎中的后院发出了“嘭”的重物落地声,以及隐隐闷哼。
被吓了一跳的他躲在了书房的窗后,透过窗户的缝隙,紧张地看着那名鲜血淋漓的汉子在绝望中失去生机。
胡温本想将其扔到街面上,等着收尸人将其收走。
但在感受对方那比气血如象的帮主更加坚韧,也更加沉重的躯体的瞬间,他压在心中许久的探究之心再度涌现出来,且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他在处理完院里院外的痕迹后,就将那具尸体藏在了自己的床铺之下那个,许久未曾动用的暗箱中。
那一夜。
胡温强忍着激动,没有去动对方。
在帮派中奔行这么多年,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来寻找这个家伙。
所以彼时他需要做的,不是迫不及待地去解剖尸体,而是该想好如何应对那些上门者。
出乎胡温的预料。
那一夜很安静,没有任何人闯上门来。
只有几个帮派的头目上门,请他去给帮里的兄弟治伤。
等胡温归来时,家中也没有被人闯入翻动过的痕迹。
甚至到了第二天,他也没能从自己的消息渠道中,探听到分毫跟这壮汉有关的消息。
对方就仿佛是个凭空出现的人,或者说……外来者。
反正大概率不属于城内的某个势力。
于是胡温彻底放下了心,在十年后的这一天,再一次拾起了老本行。
不得不说,这是他这么多年来,解剖得最艰难的一具尸体。
就连家传的这柄能够轻而易举划开金石的宝刀,都很难割开对方的皮肉。
好在过程越艰难,回报也越大。
这一次。
胡温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经络。
彼时彼刻。
看着血肉里那一根根淡淡的“线条”痕迹,胡温思及以往那一具具被自己解剖过的尸体,只觉一切仿若幻梦。
……
“话说……这些经络怎么跟经络图上记载不一样?”
胡温俯身细细看着那些经络的走向,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满是不解:“不应该是十二正经吗?”
他正想将右臂完全剖开,心腹伙计的声音突兀从外面响起:
“东家,门口有人找。”
胡温被吓得一颤,手中的柳叶短刀“啪”地掉进了尸体的腹腔之中。
好在他很快平静下来,捡起短刀询问道:“哪个帮派的?”
“不是帮派中人。”伙计回道:“是之前来找您的那个书生。”
“是他?”胡温眉头皱了皱:“他又来干什么?”
他可以肯定,自己医治的那个粗使丫头,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沉吟片刻,胡温回道:“你领他到偏厅稍等,我随后便至。”
听到活计脚步声远去,胡温最后看了一眼尸体血肉中的经络。
而后吹灭油灯,合上床板离开了卧房。
在隐藏尸体味道这方面,他早已有了足够的经验。
就算此时有人走进他的卧房,也绝对闻不到一丝一毫的异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