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文如渊，我饿
冷白的月光撒在街面上，似为青石板铺就而成的街道撒上了一层银霜。
嘭！
瞪大双眼的人头重重摔落在地，温热血液迸溅开来，在地面渲染出了一片斑驳。
着粗布短衣的无首尸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显现出了后方文殷染血的修长身影。
他原本的白色交领道袍，此时已经被鲜血浸染了大半。
腹部是他自己的血，至于其他地方的，则是那些刀手的“遗物”。
“抱歉，我也不想食言。”
看着满地的尸身，文殷叹了口气：“只是谁让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叫我为之奈何？”
如果这些人没看到他被人捅上好几刀，最终还丝毫事情没有的场景，文殷还真不会下此狠手。
奈何世上没有如果。
摇了摇头，文殷压下心中些许愧疚。
闭眼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声音，没捕捉到什么异常后，他方才转身离开了这里。
此处距离文殷所在的巷子，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不过，他并不担心这些尸体第二日会吓到周围的街坊邻居——
城内每晚都会有专门的收尸人四处“扫街”，将一路碰到的尸体拉回一个名叫“死巷”的地方。
能寻到出处的，便直接将其送回去，以此收得一定的“敛尸费”。
无法寻到出处的，就在“死巷”停放七日。
七日内有人认领还好，没人来认领便会被直接扔至城外乱葬岗。
绝大部分帮派中人入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死巷留张画像以及基本信息。
以免什么时候遭人砍死街头后，被丢到乱葬岗去做孤魂野鬼。
沿着街边投下的阴影，文殷脚步不停，朝着巷子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某一刻。
他忽的止住脚步，靠在墙壁上，将身形完全隐藏在了阴影中。
很快。
两名身穿黑布短打、袖口绣着白边的身影，各拖着一架布满斑驳的板车从街道拐角走了出来。
车轴转动间产生的“嘎吱”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中遥遥传开，显得有些诡异。
能够看到，在他们的胸口，均绣了一个白色的“斂”字。
正是“扫街”的死巷收尸人。
文殷处于阴影之中，静静注视着两人从眼前走过。
不经意之间，他瞥到了二人腰间的竹筒，眼睛虚眯了一下。
“两位舍人还请留步！”
文殷突然按下嗓子，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正在聊天的两名收尸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年轻点儿的收尸人惊叫一声，差点儿没扔下板车拔腿就逃。
好在最终还是年长那人经验比较老道，一把将对方拉了回来。
转过头看了一眼阴影中影绰的身形轮廓后，那中年男人连忙收回了目光。
他一边抬手将年轻人的脑袋也按下去，一边将手伸到了腰后，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声音带着警惕和试探：“敢问尊驾何事？”
收尸人虽然跟郎中一样，不用担心走夜路被人砍。
但面对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小心些比较好，没准儿就遇上那种不讲道理的亡命徒呢？
那些狗东西可不会管有没有人给他们收尸。
啪——
一小块带血的碎银被扔到了街面上，准确翻滚进了收尸人的视线中。
“两位能否将腰间线香给某一管？”阴影中的声音仍旧嘶哑。
看着脚边的碎银，两名收尸人对视一眼，呼吸都显得急促了起来。
“这得有二钱银子了吧？这位做事好生大气！”
年轻人心中的惊惧化作了激动，手忙脚乱地就要去结腰间竹筒。
二钱银子，他娘的都够买半车线香了！
“别上套！这人不是善茬……”
中年男人一把按住了年轻人的手，沉声道：“你别只被银钱蒙了眼，看看上面的血行不行？”
后者动作一僵，目光定格在了碎银上的几点殷红处，脸色微微白了白。
“我明…”
年轻人按在香筒上的手放下了下来，刚要点头表示明白，表情随即呆滞下来。
却见中年男人麻利解下了腰间竹筒，对那阴影中的人询问道：“如何给尊驾？放原地还是……”
“劳烦舍人扔来。”
“好嘞！”
中年男人连忙点头，估了估力道后直接将香筒扔了出去。
阴影中的人刚抬手将香筒接入黑暗，前者已经弯下腰将碎银捡了起来。
放进嘴里咬了咬，他眼中闪过喜色，飞快将其揣进了怀里。
“你还年轻，把握不住这般凶险之事。”
迎着年轻人呆滞的目光，中年男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我已是半身入土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是无所谓凶险不凶险了。”
话音落下。
他拉着板车飞快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一路的“嘎吱”车轴声，以及呆若木鸡的小年轻。
……
看着反应过来的年轻人拉着板车大叫着追上去，阴影中的文殷无声笑了笑。
他倒也不完全是给的线香钱。
主要是前面那些尸体不是断了头，就是断了肢体，想想就知道收拾起来很麻烦。
二钱银子权当是给辛苦费。
“以后出手再不可如此粗糙，好歹也是走轻灵路子的用剑之人，居然搞得如此血腥……”
心下如此想到，文殷原地等了片刻后，动身返回了巷子。
刚到巷口，他脚步忽的一顿。
文殷能很清楚的听到，巷内某几扇院门后传来的细微响动。
其中还夹杂着些低语声。
听言语内容，大多是在猜测着巷内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此倒是并不意外。
此前陈鹏等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惊动些邻居也是正常。
好在寻常百姓胆子都不大，只是躲在门后偷听，没人敢出来查看什么。
文殷没去理会他们，抬脚走向了小院。
反正这地儿也不能再住，邻居们如何作想他自然不用去在乎。
刚把院门随手带上，文殷眉头微微一皱，扭头将目光看向了旁边的院落。
按理来说。
方才的那些动静，戈壁院的邻居听得应该最清楚才是。
可距离文殷小院稍远的院里都传来了响动，偏偏隔壁院没有丝毫动静。
“是白日欢好太累，所以夜里睡得死，还是……胆子太小，装作不闻？”
心中如此作想，文殷也没如何去纠结，径直进了正屋的卧房。
卧房内。
文殷看着目光在床上扫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小人儿的身影。
他的脸色变了变，而后猛地将被褥掀开，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就连床底都看了，仍旧没能找到对方。
“这家伙不会逃了吧？”文殷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不过……
对方若是真想逃，为何不在他昏迷的时候趁机逃跑，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文……如渊……我饿……”
就在文殷心下不解之时，有微弱到极点的声音从窗下传来。
他连忙将目光看去，然后便被吓了一跳。
却见那小人儿正捂着肚子、蜷缩在窗下的墙角。
小脸儿一片煞白不说，没有丝毫血色的唇瓣更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文殷少有的慌乱了起来。
这玩意儿跟他可是性命相联，它要是出了事，他也得陪葬！
扔下手中香筒和长剑，他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就连此前被他丢在墙角的剑鞘，此时都已经顾不上，蹲下身就想去碰对方。
可刚要接触到小人儿，文殷又担心碰出个好歹，只能慌忙将手收了回去，紧张问道：“你怎么变这样了？”
他心下有些后悔。
此前那些刀手收拾屋子的时候，他为了防止院里其他刀手逃跑，并未进屋查看。
若早一点儿进来，也能早些发现对方异常，何至于现在才看到这一幕？
“我饿……”
小人儿艰难抬了抬眼帘，看着那张紧张的大脸，向来尖细刺耳的声音此时透着难言的虚弱：“文如渊……我要……饿死了……”
原来不是要死了……
文殷心下松了口气。
“不会死的。”他沉声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
他声音戛然而止，随后略有些尴尬地问道：“话说……你吃什么？”
这玩意儿现在看起来虽然像个人，可原来却是一尊实打实的树妖，谁知道它饿了要吃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
小人儿嘴唇愈发颤抖：“就是……饿……”
文殷眉头紧蹙起来。
片刻
他起身将床边的长剑捡起，而后快步折返蹲下，将剑尖侧面对准了对方的唇瓣。
“你舔舔看？”文殷试探道。
树妖以前是吃血食的，眼下想来也是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他放点儿血将其喂饱应该不成问题。
实在不行，偏房还有个净雪呢。
小人儿就这么点儿身板，他们两人在不危及到性命的情况下，放点儿血应该能将它吃撑。
看着唇边的“巨剑”，小人儿哆哆嗦嗦地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一下。
“难……难吃……”
它嘴唇颤了下，“呸”出了血沫子，脸色更白了。
难吃？这不可能吧？
文殷愣了一下。
他记得在梦里的时候，这家伙吃人吃得挺欢的啊。
“不吃血食吃什么？”
看着对方那愈发虚弱的样子，文殷脸色有些难看。
“该不会真跟人一样……想吃饭菜吧？”
他脑海中忽的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本能觉得颇为荒谬。
妖怎会吃这玩意儿？
奈何眼下似乎也只剩这么一条路可走，于是文殷管段起身去了灶房。
好在晌午净雪做的吃食，两人都没有动，此时还放在蒸锅里。
所以文殷倒也不用耽搁什么时间，将现成的冷菜端来便是。
他从酸菜炒肉里面捻起了一小片瘦肉，撕下一丝送到了小人儿唇边，试探道：“这个呢？”
对方舔了舔肉丝，迟疑着用舌头将其卷了点儿进嘴里。
刚咬了一下，小人儿的动作便顿住了。
文殷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不是这……
他的眼睛蓦地瞪大。
却见小人儿停顿一下后，飞快将余下的肉丝全卷进了嘴里，草草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还……还要……”
它饿得发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文殷指间的瘦肉，小手颤抖着伸展开来，做出了拥抱的动作。
“你还真吃这个？！”
文殷真惊了。
这厮不是妖吗？身子变成人习性怎么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