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谁
声音出现的时机很凑巧,就像刻意在等白刃离开一样。
我深深呼吸,然后轻手轻脚爬上楼梯,透过虚掩着的房门,我看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生物正在我的桌上窜动。
我松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屋中,像宫徵羽那样捉住它的后颈皮。它没有反抗,任由我将它拎起,用一双黑眼睛静静地看着我。
我把它放回地面,自己也双膝并拢踮脚蹲下,手放在膝盖上,歪着头对它说:“原来是小白老仙,让我摸摸好不好?”
它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心。
小白老仙打翻了桃花的鱼干罐子,好在没有摔碎。
我在宫徵羽出现之前,从未见过像小白老仙这样的生物,也并不清楚它的食性,但看它那些小小的尖牙和水润的皮毛,应该是肉食。
我担心它是饿了,便想试着喂它几条鱼干,但它只是立起上身,用两只前爪向我作揖,然后从房门处迅速地溜走了。
可悉悉索索的动静并没有因小白老仙的离开而消失,在屋中的某处,有什么细小的声音依然在响动,只是我看不见对方。
虫子?小动物?白刃?白羽?宫徵羽?!
可恶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已经很累了,没有多余的力量去进行感应……算了,什么都好,魔女的身体可以不吃饭,但绝不可能不睡觉。
管他什么东西,我要睡觉!
我关上门,点起白鼠尾草熏香,不再理会那些声响,洗了个澡就往床上扑,唯只希望今夜的梦境如我所愿。
那些声音被困意推得很远,消失在睡梦与现实交织的边陲。
我也不知道自己熟睡了多久,意识重回肉体时,屋中已经盈满黄昏。
或许白刃还没把桃花找回来,因为那只不安好心的坏猫咪在这个时间段,绝不会放任我安然入梦,必得往我的脸上踩上两脚。
纵然黄昏的光已经透入眼皮,但我依然没有睁开眼欣赏辉光的欲望。
我裹紧被子,本想放纵本性多多赖床,可那照在我脸上的辉光中,此时竟然多出了一束冰冷的目光。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眼就看见那个面若泥塑的女性正站在我的床头,垂着头,用一双油彩画成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
虽然没见到她的唇蠕动,但那种悉悉索索的声音正是从她的嘴里发出的。
她不停这样轻轻地嘀咕着,盯了我一会,然后迅速转身,跑到阳台上,翻身跳了下去。
虽然她目光冰冷,模样怪异,但她身上并未散发出阴森的杀念。
我没感受到威胁,只是怔了许久,而再当我裹着被子追到阳台往下看时,下边除了一棵樱树,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樱树上的花苞本就不多,早上的雨又无情地将花苞悉数打落。
花苞沾着未干的雨水,随积水流动的轨迹堆积在道路边上,只留下一棵光秃秃的、孤独的树。
雨后的空气清新爽朗,在永恒之乡的安静的黄昏中,唯有纯白之鸟在不知疲倦地啼鸣。
我忽然听见了白刃的声音,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白刃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原本虚无缥缈,后来又逐渐地具象化。声音在我的眼前汇聚成三道利刃,自上而下将我眼前的景象撕碎。
裂口背后是一片黑暗,在黑暗中升起两轮金黄的月。
迎面而来的风变得灼热,金黄的月升高又坠落,最后与我的距离拉远了。
啊,原来那是一匹无比巨大的狼!
我从梦中惊醒,白刃依然在屋外叫着我的名字。
他披着黄昏教的白袍,站在阳台下,呲着两行白牙。
雨并未如梦中那样停下,但云层中依然露出几缕夕阳,像是世界刻意地描摹,那些光好巧不巧,落在了他脸上。
白刃的五官十分立体,夕阳在他的脸上映照出恰到好处的光影,原本已经很漂亮的五官,竟在此时增显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暧昧。
雨中的夕阳转瞬即逝,白刃一见到我,兴高采烈地举起藏在袍子下的手。
在那双手中,桃花垂头丧气地被他托住前肢,高高举起。
他满脸都是不可抑制的喜悦,仿佛捉住桃花于他而言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壮举。
他对我说——
“珂茵你看!我给你抓回来了!”
我下楼给他开门,从他怀里把桃花抱回来。
桃花身上有一股香味,闻起来就像秋风,清淡爽朗。它漆黑的皮毛柔软水润,就是整只猫都蔫蔫的。
我把它抱起,检查了它的肚皮和爪子,居然一点泥星都没有。
“别看了,我可是洗干净了才给你送回来的!”白刃一面说,一面把白袍脱下来,随手担在椅子上。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脖子上依然挂着那枚苍月挂坠。
“我担心它淋雨,还特意穿了袍子!”他笑着。
“谢谢……洗?”我吃惊地看着他:“它没往死里挠你?”
“怎么会?桃花说不定比你喜欢我!”白刃笑眯眯地弯下腰,对我怀里的桃花说:“是吧?”
桃花不愿理他,把脸埋进我的手肘中,诉苦般咪咪呜呜地低声哼着。
“白刃,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我家桃花做了什么坏事?”我觉得桃花看上去可怜兮兮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于是轻抚着它背上的毛。
“做了什么坏事?”白刃挠挠鬓角,满脸心虚地移开目光:“也没做什么啊……”
他的表情简直就像一只干了坏事却不愿承认的心虚狗子。
“我就是听说猫科动物被衔住后颈皮就不会反抗,而且会让它感到亲切。”
“它不是一见我就凶我嘛,所以,呃……我就变成狼……”
我已经想象出当时的场面了,朝他伸出一面手掌,示意他闭嘴。
桃花并不比其它同类娇小,最近还长胖了些,但和狼形的白刃相比,它还抵不上白刃的一只爪子……白刃说只是衔住它?鬼才信!这家伙说不定就是把桃花给吞嘴里了……噢……难怪白刃会那么好心给它洗澡,原来是糊了桃花一身口水!
可怜的桃花,肯定是被白刃吓惨了,看,好好一只小猫咪,都快委屈成豚鼠了。
我安抚着桃花,白刃独自反坐在椅子上,双臂叠在椅子靠背的上边,看那表情,似乎还沉浸在与桃花共建美好情谊的幻想中。
我心疼我的猫,便先把它抱回了楼上。桃花一进房间就恢复如常,从我的臂弯里跳下,竖起尾巴,尾尖弯来摇去,在放鱼干罐子的书柜下绕圈徘徊,喵喵地叫着。
等我再下楼时,白刃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因为是阴雨天,天黑得很早。
墙壁上的夜水晶灯感应到光线的变化,从晶体内部浮出一点幽光。
幽光状如火种,顺着晶体扩散开来,越来越明亮。
我看到白刃的袍子掉在了地上,大概是走得匆忙,忘记了。
袍子并未因下雨沾上雨水。
它的材质的确很特别,应该是用魔法织就而成,上边被植入了很多类元素加护,但主要还是光元……不对,不是普通的光元素,这些光纯净灿烂,穿透力足以刺破黑夜。
这是来自黎明的光。
其实,于白刃而言,荧蜘蛛一族用月光织就的“月之绸”要更适合他,但那家伙光凭一身皮毛就能抵挡住大部分袭击,至于披光究竟要披哪一种光,确实也不用这么讲究。
稀奇稀奇,我为之啧声连连。
这么多加护叠在一起,看来它不仅是教袍,简直就是一件轻便,但也无懈可击的铠甲。
嘶……特意用这种好东西来当雨衣吗?真是奢侈。
我把它捡起来拍了拍,从袍子的口袋中掉下一个小东西,骨碌碌地滚进了柜台下边。
我双膝跪下,趴在地上往柜台下的缝隙里看去,确定了位置才用魔杖把它掏了出来。
我并不习惯使用魔杖,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有用到它的时候——除了这种时候。
东西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模样老旧的泥偶,但无论是做工还是画技,都实在是令我不敢恭维,不少地方甚至还沾有工匠的指纹——啊,收回前言,这些指纹很小,应该是小孩子做的。
没想到白刃还喜欢这种东西,连出门都要特意揣在兜里。
我把泥偶拿在手里,用魔法对它仔细检查了一通,看看有没有摔坏什么地方,如果裂了坏了,我好歹还能提前修补,否则以白刃的性格,说不定又会以此缠上我——认识他才短短几天,可我总是觉得他对我似乎抱有某种不轨的欲图,虽然他目前还未对我露出獠牙,我也还没猜透他的心思……但不行,还是不能和狼人扯上太多关系,这家伙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的魔力在泥偶的表层一掠而过,没有探查出任何损坏。
但从那副完整的泥皮下边,隐约传出了悉悉索索的响声。
我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于是又凑近了些,可没来得及仔细听,我就觉察到门外的能量场突然间产生了轻微的波动。
波动很弱很弱,就算它来自某些魔物鬼怪,这样的强度也完全不值一提,所以我也没太在意它,可它却偏偏不识好歹地变幻了轨迹,一头扎入地下,顺着地砖的下层一路爬来,又再不识好歹地撞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身体并未因此产生摇晃,可手中的泥偶却因此脱手而出,只是它并未摔在地上,反倒是定在半空中。
下一秒,它似乎是受到了无形的牵引,迅速往后平行着退去,退进了拐角的黑暗面。
我没有跟上去,因为我看到,拐角的黑暗之中,多出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在黑暗之中,产生了某种更加漆黑的东西。
那双眼睛被一团漆黑的雾包裹住,从拐角中一步一步地挪动出来,逐渐聚合成一个人的影子。
那层黑色的雾就像一层面纱,等到它从影子的面上被揭下时,影子对我露出了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那是一张和梦中的女性一模一样的脸。
她的黑色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一袭盖住双脚的青绿衣袍,衣袍末端与长发末端均晕染着蓝蓝的水色。那张面无表情的泥塑脸面朝我,同样是不曾蠕动嘴唇,却在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着什么。
紧接着,她似乎是蓄意已久,张开双手猛地朝我扑来,声音也一并清晰起来。
她在说——
“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
“还给我!”
我本能地闪避。
她似乎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信,笃定我一定无法逃出她的袭击……但事实上,她的动作十分僵硬,我只是往旁边退了半步,她便收不住力量,扑了个空,一头撞上了我身后的立柜。
我听见了很轻的碎裂声。
“哇呀呀呀呀呀呀呀——”这时,从门外传进一声大喊。
白刃没把门关严,门被一脚踹开,宫徵羽甩动宽袖,把它们缠在自己的胳膊上,收紧小腿跃入屋中,双指并起竖直,怒发冲冠,振声喝道:“珂姑娘莫怕,小道来也!”
“孽障!看剑!”他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举起木剑便朝她刺去。
她揉着额头,冰冷的眼中似乎多出了一种戚戚然地哀怨。
她并没有躲开,反倒迎着剑锋,泥塑脸几乎贴到了宫徵羽的脸上,咬牙切齿地质问他:“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藏哪了?!”
藏?藏什么?
难道这家伙是魑沼残存的怨灵,在与宫徵羽争抢那张魑沼皮囊吗?
她的指尖从额上移开,撞伤的地方多出了蛛网状的裂纹。
宫徵羽大概也没想到她会主动贴上来,眉宇间浮出片刻惊诧,但他还是迅速调整呼吸,缩起身体往后跳去。
瞬时,一道金光在他们之间炸开。
强烈的金光盖住了夜水晶灯的光芒,在整个屋中盈满光辉。
光辉弱下,又凝成一双金色游龙,游入宫徵羽的眉心,盘上他的双瞳,重新变回他眼中的金环。
宫徵羽身体平稳,在光波的冲击之下巍然不动,但对方却连连后退了数米,额头上的裂纹越来越大,墙皮一样往下剥落,最后啪地一声,她的脸,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