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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子时鹿鸣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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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封写给南燕质子贺雁行的信。

    信中内容大致是,我将会接近皇帝帮助贺雁行逃回南燕,希望事成后贺雁行能够给我的情夫也就是吴迁高官厚禄。

    我脸色阴寒地看向姜昭仪,还有距离姜昭仪不远的皇后,这帮人可算是费劲心机,居然能找人模仿我的字迹造出这么一封信来。

    不说的别的,单单这一封信,几乎就能钉死我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封信也是从吴迁的身上搜出来的。”皇后看向我的眼中尽是快意,

    “姜昭仪前些日子秘告本宫,说你与吴迁私相授受,本宫不信,便让人跟踪你与吴迁。谁知就在今早三更天的时候,吴迁居然偷入质子府和南燕质子接触!

    你们两个奸夫□□欺君罔上,通敌卖国,房归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通敌卖国,多么熟悉的字眼,当年的沈家也是毁在这个罪名上。

    愤恨太过,我反而平静下来。

    这件事今早就捅到了刘钰的面前,刘钰用一天的时间审问了吴迁,夜深了还要把我叫过来亲自问一问。

    由此可见,刘钰对此事将信将疑。

    也可见,吴迁经受酷刑仍没有招供,否则我现在去的应该是刑部大牢,而不是这所谓的侍卫署地牢。

    “这信不是我写的。”我随手将信抛回去,平静道。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皇后怒不可遏,转而向刘钰进言道,

    “皇上,臣妾以为应当对房归月严刑逼供,这样一个蛇蝎女人日日侍奉在皇上身侧,臣妾想想就觉得寝食难安。”

    刘钰站起来,目光深邃地打量着我:“房归月,这事是你做的吗。”

    信不是我的写的,我和吴迁也没有男女私情,可是整个套子做的太好,我一时间找不到任何破绽。

    “皇上,您是我的姐夫,天下最尊贵的人,我的姐姐房淑妃怀有这个国家的皇嗣,我的父亲房世同也官至御史中丞。”我试图从动机上说服刘钰,

    “若我真有什么想要的,为什么不向我的亲人求助,反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求助一个被囚禁的落魄质子?”

    “微臣冤枉,皇上……”吴迁不知何时悠悠转醒,气若游丝看过来,“微臣没有和房姑娘私相授受,那些东西都不是微臣的,皇上明鉴啊……”

    刘钰没有理会吴迁,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他曾以为房归月是上天的恩赐,除了外貌,她完全就是另外一个沈安南,脾性,说话的语调方式,字迹,小动作,无一不像。

    可是这封信让他连日发热的脑海有些冷却下来,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呢?皮囊相似尚且可以理解,怎么可能连字迹和脾性都一模一样呢?

    这真的太像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了。

    他感到后脊一阵阵发寒,对房归月炙热的感情也降了几分,眼神也越发的冷:“朕把你叫到这里来不是听你的狡辩,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房归月,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

    “臣女目前没有任何证据。”

    “既然你没有证据,此事就交由大理寺过堂审理,择日……”

    “皇上!”我打断刘钰,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期望能借他对沈安南的感情为此事谋得一丝转机,“南燕使者即将抵京,此事不便张扬,臣女也恳请皇上不要轻易定论,否则皇上将来一定会后悔的,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刘钰心头一紧。

    “放肆!”皇后厉声呵斥,“房归月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对皇上说话!”

    “皇上,房归月犯上作乱,房淑妃和房家肯定也脱不了干系,皇上万不能对这些人心软啊!”姜昭仪跟着煽风点火。

    刘钰阴沉着脸,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方道:“人证物证俱在,房归月罪无可赦,但为了边境安定,此事延后处置。先将房归月收押在芙蓉殿看管,等南燕使者离京后再交由大理寺审决。”

    芙蓉殿是历朝关押犯错妃嫔的地方,通俗点讲,叫冷宫。

    这也算是极重的惩罚了。

    “皇上圣明!”姜昭仪高声唱喏。

    扇云宓也向我投来快意的一眼:“皇上圣明。”

    我心中却松了口气。

    刘钰这种折中的处置,也算是给了我喘息之机。

    芙蓉殿偏僻,从侍卫署出来后,我就直接被押送了进去。

    秋天的夜还是有些冷的。

    没有被褥,没有灯烛,我抹黑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暂且休息。

    脑海里回想刚才在侍卫署时的情形,姜昭仪说她无意发现我和吴迁私相授受,这定然是假的。皇后说她派人跟踪我,我被跟踪是事实,但跟踪我的人应当是曲安派的才对。

    我一直以为曲安命人跟踪我是刘钰的意思,如今看来,难道是皇后的意思?

    曲安效忠的人竟然不是刘钰,而是扇云宓?

    我有些佩服扇云宓了,刘钰身边的人都能让她收服。

    半睡半醒地凑合了一夜,天将亮时,死气沉沉的芙蓉殿渐渐活了过来,嬉笑的,嚎哭的,癫狂的,游魂般来回走动的……这些被经年囚禁的女子们,神智大多都已不正常。

    我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没一会,门外开始放饭。

    “狄大哥,您怎么有空来了?”

    “我上午没排班,过来看看。”

    我侧头看向门口,是狄飞的声音,应该是妙义让他来的。

    “你们累了一夜去歇会吧,我来放饭。”狄飞道。

    大门上的递送口被打开,狄飞开始挨个叫人:“胡氏,江氏,司马氏……”

    最后一个名字喊的是我。

    我走到门边,看着面前的一碗糊糊状早膳,压低了声音:“宫里怎么样了?”

    “房淑妃和房家都没事,皇上对外宣称你以下犯上触怒圣颜,所以被囚进了冷宫。”

    “吴迁呢?”我问。

    “吴迁伤势太重,整个人基本废了,不过皇上命太医吊着他的命,一时半会死不了。”

    那就好,吴迁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他死了就什么也说不清了。

    “怎么样,要我去查一查吗?查皇后和姜昭仪?还是查吴迁?”

    “谁也不用查。”我道。

    这件事是经不起查的,吴迁是刘锲的人,通敌卖国是事实,越查就越说不清。想解决这件事,只能另辟蹊径。

    “等等看吧,你多留意些,如果有可疑的人接触吴迁,你来报告我。”

    “好,我知道了。”

    我端着颜色诡异的糊糊回到了角落里,这东西实在令人没有胃口,我硬着头皮喝下去,胃里还有些翻江倒海,险些没吐出来。

    如此过了两日,没等来吴迁,倒是等来一个连脸生的宫女。

    宫女给门口的侍卫使了大把银子,哭得凄凄惨惨,声称我有恩与她,非要进来给我送点衣裳。

    侍卫被纠缠地不耐烦,又看在银子的份上,把人放进来了。

    我拿不准房归月以前究竟干过什么,拉着泪眼盈盈的宫女坐到角落里,正想着怎么安慰,宫女却先开了口:

    “王爷已回京,明日子时鹿鸣坡见,到时会有人来接应你。”

    我浑身一僵,心凉了半截。

    这是刘锲的人。

    刘锲回来了,诏纸的事仍没有任何进展。如果我是刘锲,对于房归月这种不听话、不中用、且有背叛嫌疑的下属,我还会留着她吗?

    宫女放下衣裳就走了。

    我只能忐忑地等待着第二天的来临,没有丝毫办法。

    讽刺的是,翌日午后,狄飞送来了消息,一个叫于明川的侍卫接触了吴迁,诱哄吴迁认罪。

    今夜生死未知,我的心情糟透了,完全无心处理吴迁的事。可我知道我必须处理,此事不能再耽搁,我强迫自己定下心去思考。

    于明川必然是皇后那边的人,信息通过于明川就可以传到皇后耳中。想要破这个局,就必须要有一个背锅的,跳到前面的姜昭仪是最好的人选。

    “狄飞,你想办法传信息给吴迁,问他愿不愿意保我。如果他愿意,就让他向于明川背后的人勒索一百两黄金,相对应的,我会想办法让他痛痛快快死,不再让他活受罪。”

    “好,我明白。”狄飞点头,等了一会见我不说话,又问,“然后呢?”

    “然后……”我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然后的事,等过了今晚再说吧。”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

    入夜,冷宫里渐渐安静下来。周围连一声虫叫都没有,只有秋风穿过破洞的门窗,发出呜咽的呼呼声,凄楚又渗人。

    将近子时,大门处传来轻微声响,门被悄悄打开,外面站着几个年富力强的太监,这是刘锲派来接应我的人。

    我走出去,只见门口的守卫已经昏倒在地。

    “王爷在鹿鸣坡等你。”其中一个太监说道。

    门外的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好,请公公前面带路吧。”

    今夜月色朦胧,鹿鸣坡树林荫翳,皎洁的月光投下来,在草地上投出斑斑点点的白。

    几名太监在鹿鸣坡外围就停了下来,我独自一人往深处走去。鹿鸣坡是宫里的一处野土坡,因先帝时这里养着几只鹿,因此得名鹿鸣坡。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是树木的重重黑影,看不到刘锲的位置。

    我只好继续往里走,又走了没多远,忽而觉得脖颈一凉。

    我浑身一个激灵,斜目看去,一柄雪白的冷剑抵在了我的颈侧!

    我缓缓转身,那柄剑顺着我的脖颈游走,最后用剑尖抵住了我的咽喉,我也看清了拿剑的人,一身黑衣的刘锲。

    “王……王爷。”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皮笑肉不笑,“王爷这是何意?”

    刘锲眉目阴冷:“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本王替你动手。”

    我暗暗攥紧藏在手中的银簪:“臣女不知做错了什么,王爷竟然要杀了臣女。”

    “房归月,你知道身为主子最不想看到的是什么吗?”刘锲向我逼近了一步,“就是今天这样的场面!本王待你们都不薄,本王也希望主仆间能善始善终,可总是有那么几个人,辜恩背义,逼着本王清理门户!”

    “臣女没有背叛王爷!”剑尖划破了一个口子,又痛又痒,我惊得浑身都是冷汗。

    “没有?本王命你去偷诏纸,可你做了什么?勾引皇帝,邀宠弄权,把本王的命令忘得一干二净!如今,还因为后宫争风吃醋把吴迁都搭了进去,本王岂能留你!”

    话音未落,刘锲长剑就猛刺而来。

    我急急闪避,佯装摔到。

    在刘锲附身刺来的一刻,我瞅准机会一脚绊倒刘锲,一个滚身压上去,银簪稳稳地抵住了刘锲的脖颈,刺破进去!

    只要我再用点力,刘锲的命当即就能交代在这里。

    “呵,长本事了。”刘锲躺在地上不敢再动,长睫下的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瞅着我,“房姑娘什么时候还有这样的身手?”

    我不曾习武。

    只不过父亲木讷,三年五载回京一次,都不知道怎么与女儿相处,每每只会教我些拳脚功夫。我也想与这唯一的亲人能有片刻亲近,所以每每学得都很认真。

    今夜能与刘锲过这几招,全有赖于父亲上辈子的教导。

    “臣女没什么身手,是王爷大意了。”我看着刘锲的眼睛,平静道。

    刘锲挑眉,气息近在咫尺间:“那房姑娘接下来想做什么呢?杀了本王?”

    杀了刘锲?刚才那一瞬,我确实这样想过,但转瞬就否定了,刘锲的属下就在鹿鸣坡外守着,刘锲死了我也脱不了干系。

    “王爷多虑了,臣女忠于王爷,怎么会杀了您呢。”我轻叹一口气,摆出诚恳的姿态,“臣女只是觉得,只有这样王爷才能心平气和地听臣女说几句话。”

    刘锲无所谓地笑笑,一把丢开长剑:“你想说什么,现在说吧,本王听着。”

    该从哪里说起才能打消刘锲的疑心呢,我想了想,开口:“王爷,臣女……呃!”

    我的声音蓦然顿住,肩胛处传来钻心的痛,手上簪子瞬间就松了,是刘锲从身后扣住了我的肩胛骨!

    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被压制在身下的人就变成了我。

    刘锲狠狠地钳制住我的双臂,暴戾地咬牙切齿道:“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威胁本王,吃熊心豹子胆了你!”

    我气地眼冒金星,本来大好的形势,一时心软又成了任人刀俎的鱼肉!刘锲这个狼羔子,早知道刚才就该直接结果了他!

    “娘的!爷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过!被一个女人抵着脖子威胁!”刘锲气得狠,一手攥紧了我的双腕,一手跟着就狠狠捏住了我的双颊,逼近道,

    “说,你到底是谁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气息交织,我冷冷地盯着刘锲距离我只有方寸的双眸,一头狠狠撞了过去!

    “他娘的……”刘锲的声音消散在叫骂声里。

    头脑晕眩,震荡,世界天旋地转。

    钳制感没有了,我用力摇了摇头,眩昏地揉揉自己的脑袋。

    只是触感有些不对,我呆愣,我的手,怎么会这么粗糙?

    缓缓睁开眼,目之所及不是刘锲,也不是月夜,而是被我压在身下的房归月。

    脑海瞬间就空白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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