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恩宠
我以为我会死,毕竟流了那么多血,却没想到我能再度睁开眼睛,眼前所见很熟悉,是我在燕来宫睡的那张床。
床边坐着一身常服的刘钰。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恍惚,恍惚回到了王府,恍惚一切都不曾发生。微妙则在于,死里逃生走一遭,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杀父仇人。
屋子里好像还围着很多人,碍于帷幔的遮挡我都看不到,只能听到有人在诚惶诚恐地求饶,好像是太医:
“皇上赎罪,微臣无能,实在找不到房姑娘呕血的原因。”
脑袋依旧很沉,微侧头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不由得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你醒了?”刘钰惊喜地看过来。
刘钰待我的态度好像已与从前大有不同。
“感觉好点了吗?”刘钰又问。
“头好晕。”我难受地皱着眉,感觉灵魂和躯壳分离,做什么都身不由己。
看着房归月脆弱不设防的模样,刘钰心里也不由得有些软。
他一直以为自己爱的人是扇云宓,直到房归月昏厥的那一刻,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意,其实他早就爱上了沈安南。
稀里糊涂将心爱之人杀死,内心深处或许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这后果太痛,他从不敢回想,也不敢细想。
他麻痹着自己,告诉自己爱的仍是扇云宓,他把扇云宓宠上了天,最终,却还是敌不过房归月刚才昏厥的那一摔。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沈安南,如今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沈安南,他不能再一次错过,这次,他要好好珍惜。
他帮房归月轻轻掩了掩被角:“你身体太弱了,朕让太医给你开些滋补的药,你好好养着,等你身体养好了,朕还想让你做朕的记注官呢。”
“皇上这如何使得!”扇云宓嫉妒地俏脸都要扭曲了,“房姑娘毕竟是闺阁女儿,男女大防,如何能日日陪伴圣驾!”
“那依皇后的意思,是要朕纳房归月为妃?”刘钰不悦反问。
这下不止皇后震惊,所有在场的妃嫔无不惊愕。
她们一直取笑房归月长相平平无奇,还痴心妄想爬龙床,皇上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哪曾想,皇上居然还真就看上她了!还不惜当众下皇后的面子,也要把这女人留在身边!
她们心里酸溜溜的,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实在想不通房归月到底哪点吸引皇上了,皇上简直就像鬼迷心窍似的。
扇云宓慌了神,连连否认:“不皇上,臣妾绝无此意!”
刘钰没再理会扇云宓,认清自己的心意后,他便觉得扇云宓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章太医,朕便把房二姑娘交给你了。你好好为她调养身体,若再有何意外,朕便拿你是问。”
“是皇上,臣一定尽心尽力!”
刘钰侧身看向床上人,放柔了声音:“你好好休息,朕还有公务,晚些再来看你。”
我内心诧异于刘钰的巨大转变,心中对妙义的佩服更深一层。果真如妙义所说,想要刘钰爱上我,除非我再死一次。
如今我“死”了一次,刘钰果然不一样了。
“好,皇上慢走。”
刘钰离开后,众妃嫔碍着我这位“新宠”的面子,都上前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只是语气各有不同,有嫉妒的,有谄媚的,有羡慕的,有拈酸吃醋的。
都关切完了,众人才各找借口,一一告辞而去。
房淑妃将人送出房门,隐隐约约的,我能听见皇后对房淑妃讽刺的话。
“恭喜啊淑妃,你这二妹深得圣心,你这当姐姐的也能沾光不少。只是不知,淑妃这光沾得开不开心啊?”
房淑妃不卑不亢:“臣妾与二妹无论谁得陛下宠信,都是我房家的荣光。”
“呵呵。”皇后冷笑讥讽:“希望你这颗心能有你的嘴这么硬。”
屋外的脚步渐行渐远,众人应该都离开了。
内外都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房淑妃走进来,坐在刘钰刚才坐过的地方。
这个位置有些背光,我看不清房淑妃的表情,只能隐约知道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二妹,我还能信你吗?”房淑妃如此道。
我头晕目眩地锁着眉头,其实有很多说辞可以安抚住房淑妃,但话到嘴边我又叹了口气:“姐姐你不该相信我,我并不是一个可信的人。”
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欺骗,杀戮,为了复仇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呵。”房淑妃轻笑,“二妹你真是我见过最狡猾的人,明明已经取信于人,却还让人不要信你。”
我哑然。
“算了,谁让你厉害呢,我是斗不过你。”房淑妃状似轻松地叹了口气,“你好好歇着吧,我先回房了,你有事就吩咐朝露。”
看着房淑妃离开的方向,我略有些困惑。
她明明对我心有疑虑,却不知为何最后还是选择了信任我,因为我是她妹妹?
朝露走过来,轻声问:“姑娘要喝水吗?”
朝露是伺候房淑妃的贴身侍女,自从上次我把冬冬留在了房府,我身边伺候的人就变成了朝露。
躺了这么久,喉咙确实有些干:“你去倒点吧。”
朝露扶我坐起来,在我身后垫了两个软枕,然后倒了盏茶来。
我喝了两口就不想再喝了,大约因为头晕,这么坐着直犯恶心。
“朝露,那是什么?”我看向床帐上挂着的绛紫色香囊,以前从没见过。
“回姑娘,这是妙义仙姑画的驱魔符,各宫都分发了许多,奴婢把它放在香囊里挂起来了。”
我看着那个紫色香囊,心里没由来地觉得不适:“把它拿来我看看。”
朝露解下来递给我。
我抬手接过来,立刻感觉犹如千万芒刺从香囊中刺了出来!条件反射地就把香囊扔到了地上!
朝露愕然:“姑娘……”
我看着地上的香囊,脸色有些阴沉:“把它烧了,我不喜欢。”
朝露似乎不解我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但还是乖乖地把香囊扔到火盆里烧了。
随着火舌将香囊吞噬,一股难闻的焦糊味蔓延开来,但我心头的恶心却减轻了许多。
道场上闻到的浓烈香火味,看到的血色天网,头痛呕血,香囊的芒刺感,心头的恶心感……所有一切的来源,都和驱鬼除魔有关。
我不知道皇宫中究竟有没有婴孩的恶灵,但确实有一个孤魂野鬼,那就是我自己。
原来我有这么大的一个弱点——我惧怕神佛。
傍晚,妙义来看我。
我躺在床上依旧觉得萎靡不振,大概这宫中分发了太多的驱魔符。
妙义将我扶起来坐着:“主子,您的身体虚弱得厉害,太医还没找到致病的原因吗?”
“大约误食了什么毒物吧。”我随意胡扯。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您现在如愿以偿了。”妙义揶揄道,“现在满宫的人都知道,刘钰对您情有独钟。”
我不可置否地扯扯嘴角。
这本该是个令人激动的进展,但现在身体虚弱成这样,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转,前路堪忧,我便高兴不起来了。
“对了主子,今天我来是给您送礼来了。”妙义从怀中拿出一个淡蓝色香囊,“这是我专门开坛告祭天地为您画的符。”
“驱魔符?”我兴趣缺缺。
“非也,是养灵符。”妙义将香囊放入我手中。
那一刻,就在香囊落入我手中的一瞬间,所有盘踞在周围的压迫感倏忽消散。呼吸重新变得轻松,脑海里也不再觉得晕眩,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已经彻底地恢复了。
好厉害的符箓。
“怎么样主子?”妙义定定看过来,“感觉还好吗?”
我双目清明地抬头,从妙义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狡诈的试探,她在试探我会不会受到法术的影响。
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假作虚弱地垂下眼:“哦,还好。”
妙义美目微眯,将信将疑。
“法事的事怎么样了?”我转移话题。
妙义目光闪烁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顺着我的问题回答道:“今日法事被打断,定了三日后再做一场。”
这也是个老狐狸,精明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混迹朝堂的肱骨老臣,我没什么把握能糊弄住她。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唱喏。
妙义浅笑起身:“主子,那奴婢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您。”
“嗯。”我点点头。
刘钰进屋的时候正与妙义碰上,妙义仙风道骨地念了句“无量寿福”,刘钰冷眼瞟过,直接朝我而来,眼神转瞬温柔:
“身体好些了吗?”
我将香囊妥当收好:“回皇上,章太医的药很管用,臣女感觉好多了。”
“嗯,气色是比白天好。”刘钰看起来心情不错,向后招了招手,“朕看你白天穿的有些薄,想着快入秋了,便让曲安选了些料子来,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撩开遮住视线的床幔。
只见曲安领着一溜儿手捧布匹的小太监进来,那些布料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倒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般。
看刘钰这架势,倒像真的要把我当宠妃来宠。
我也乐得配合,随手点了两匹,温和道:“多谢皇上赏赐,待臣女病好些,再向皇上好好谢恩。”
刘钰嘴角噙笑,看着房归月收下他的赏赐,自觉很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