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宫
进宫后，得知刘钰正在与朝臣议事，我便先回了燕来宫。
燕来宫今天来了很多人，有大皇子的生母贤妃，五公主的生母姜昭仪，几位婕妤、才人，当然也少不了本就住在燕来宫的虞美人。
我福了福身，统一见礼：“臣女房归月，见过诸位娘娘。”
贤妃笑着上前将我扶起来：“今天我们可是专门来恭喜你的，女子之身能入起居注馆当值，看谁以后还敢说我们女子无用。”
贤妃是从王府出来的旧人，出身是差了些，为人却很玲珑剔透，在王府时与我相处还算和睦。
我笑着又福了一礼：“都是承蒙娘娘的关照。”
眼角余光中，我看见虞美人频频瞥向我，眸子里精光闪闪的纠结又嫉妒。
见我看她，虞美人脸色一僵，转瞬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娇笑着就迎了上来：“我昨天看你走那么急，也不搭理我，便说了些气话，二姑娘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年纪不大，心机倒挺深。
我习惯性微笑，不置一词。
其他妃嫔也都说了些亲近的吉祥话，言语之间仿佛之前对房归月的鄙夷已然烟消云散，实际如何也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房淑妃坐在主位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我。直到人都散了，她的目光才投向我，那是一种夹杂着恨怒和受伤、冰冷和审视的复杂目光：
“房归月，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
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对房淑妃一向秉承着提携小辈的心态，当然也夹杂着利用，但房淑妃对我这个“妹妹”，似乎倾注了一些爱护与信任。
被信任的人算计，所以房淑妃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吧。
若要在宫中立足，房淑妃是我最大的保护伞，现在不能与她闹翻，必须要稳住她。
这般想着，我走上前随手帮房淑妃续上茶水，不答反问：“那姐姐以为，我在算计什么？”
“你在算计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房淑妃似乎对我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算到皇上的心思的，但你根本就没打算离宫！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你当我是神仙吗？”我故作苦笑，撒起谎来毫不变色，“我怎么知道皇帝对我的字这么感兴趣？早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写那个花名册。”
房淑妃寸步不让，一手指向外面：“那你现在去跟皇上说，说你宁死也不要留在皇宫，只要你离开皇宫，我就信你。”
我微笑的脸渐渐阴沉下来。
房淑妃勾唇冷笑：“怎么样，不敢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我这个人一向不爱生气，对于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顶多冷笑置之，但是房淑妃现在真的有点惹怒我了。
我面若寒霜，冷冷睨着房淑妃：“那姐姐以为，二妹我的狐狸尾巴是什么？做皇帝的女人？”
房淑妃在这样的眼神凝视下，恍惚生出一种错怪对方的感受，她几乎快要被这样的眼神给说服了。
可是不对，理智在一声声提醒着她，房归月回宫不是巧合，世上哪有这么巧的巧合？
房淑妃心里复杂透了，反问回去：“难道不是吗？”
“呵。”我不屑地冷嗤，“淑妃姐姐，这话我只说一次，这个世上，我绝对是最不想和当今皇帝同床共枕的女人，你爱信不信！”
说罢我扭头离开：“我去见皇帝，告退了。”
房淑妃错愕地坐在座位上，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二妹的处心积虑？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她略有呆滞地看着二妹远去的背影，那背影是那般笃定，那般意气风发一往无前，坚定地令人羡慕。
“朝云，不知怎得，我竟觉得二妹好生厉害。”她喃喃自语。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这么会蛊惑人心，做起事来又那么地坚定不移，无论善恶统统都被踩在脚下，你永远都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朝云不明所以：“娘娘您说什么胡话呢。”
房淑妃摇摇头，未再多言。
闻政宫。
自从刘钰受伤后，早朝就暂停了，议事都放在了刘钰的寝宫。
我到闻政宫的时候，本以为这个时间已经议完事了，直到曲安通报完，将我引进门，我才发现寝宫里还戳着不少大臣。
除了六部官员，还有不少御史在，我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御史中丞房世同，也在其中。
见我进门，所有人都非常一致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有审视的，也有厌恶不喜的。
我意识到，我来得很不是时候。
刘钰坐在软椅上，缠着绷带的手点了点戳着的官员们，道：“房二姑娘，这些人都是参你的，他们认为你狐媚惑主，哄着朕许你进起居注馆上值，你怎么看？”
起居注馆是个很微妙的部门，介于朝廷和皇宫之间。
说它是朝廷部门，可以，因为常有朝堂文官兼着撰写起居注的职责。但若说它隶属后宫，也可，因为有的帝王为了方便，常会选择让文采好的太监来负责撰写起居注。
女子撰写起居注确实从未有过，这乍一听，就像女子入朝为官一样，难怪这些臣子们反应这么大。
我淡然一笑，面向诸位朝臣：“各位大人真看得起我，我狐媚惑主？你们看我的模样长得像妖孽吗？”
房归月的长相，那真是再寡淡不过了。
但这些朝堂上修炼多年的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完全无视房归月这张脸，继续谏言：
“能惑人心智者，并不一定要倾城容貌，诡谲的心机亦能蛊惑人心。皇上，房二姑娘能让您为她大开先例，实在令微臣感到惶恐难安。”
“请皇上将房二姑娘逐出宫去，以安臣心！”群臣齐道。
房世同立场为难，头疼地看我一眼，低头装死，不发一言。
刘钰默了好一会，最后将视线投在了刘锲的身上：“六弟，他们的说辞朕都听了，你有什么说辞？”
“皇上，臣弟跟他们可不是一伙的。”刘锲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态度，笑言，“臣弟就是被他们拽来撑撑场面的。”
刘钰被逗笑了，寝殿内氛围为之一松。
“行了，你们的心思朕都明白，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们都下去吧。”
有朝臣不甘心：“可是皇上……”
“怎么？”刘钰脸色骤然不悦，端的是阴晴不定，“你还想逼着朕采纳你的谏言，到底你姓刘，还是朕姓刘！”
“臣不敢！皇上息怒！”那名朝臣连忙跪地请罪。
“既然不敢还不退下！”刘钰声音冷飕飕的。
朝臣们互相看了一眼，跪安退了出去。
刘锲经过我的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
“房二姑娘，还未谢你中秋那日为王妃奔走，改天有时间来王府吃顿便饭吧。”声音很平，一点起伏都没有，带着些睥睨命令的意味。
我听着只觉刘锲的口吻不对劲，仿佛对我不满意的模样。
胸膛里的心又开始剧跳起来，呼吸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我发誓我此刻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这个心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秋那日见刘锲也这般剧烈跳，或者我该问，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面对刘锲就心跳加速？
没时间多想，我福身应下：“是，王爷。”
刘锲与我擦肩而过。
朝臣和刘锲都走后，寝殿里就剩下了我和刘钰两个人。
我屈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臣女房归月，多谢皇上垂青，臣女定尽职尽责，为皇上编撰好起居注。”
刘钰没说话，我只感受到两道审视的光线落在我身上。
刘钰打量了好一会方才开口，声音和刚才一样冷飕飕的：“房二姑娘，知道朕为什么让你参与编撰起居注吗？”
我身体匍匐在冰凉的地板上，为什么让我参于编撰起居注，那道圣旨已经给了我答案。如我所料，刘钰喜欢的并不是房归月这个人，他喜欢的是房归月身上沈安南的影子，他喜欢的是沈安南，他喜欢的是我。
然而这个结果却令我更加困惑，他既然喜欢我，为何还要杀了我？
“回皇上，因为皇上喜欢臣女的字。”
“你抬起头来。”刘钰命令。
我抬头，正对上刘钰审视的眼。
那双眼透过我，似乎一点点看到了什么他想看到的东西，渐渐温柔起来：“归月，你……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我勾唇一笑，看刘钰就像看一个待宰的羔羊：“有，皇上您不是才刚说过吗。”
刘钰也笑，似乎心情不错：“起来吧。”
“谢皇上。”我起身，若无其事地开口试探，“皇上，起居注馆上值的事宜，臣女该去找哪位管事呢？”
刘钰脸上的笑容渐渐回落，似乎也在犹豫不决中，他模棱两可道：“你刚回宫，先休息两日，不急。”
我的心高悬起来。
刘钰既然已经下圣旨，去注馆上值应该不会再变了，关键是，我会负责注馆里哪类职务。是负责跟随在刘钰身边做记注官，还是坐在注馆里做编修。
我自然更倾向于前者，这样离刘钰更近。
但此事也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引起刘钰猜疑，我浅笑了笑：“是，臣女一切听从皇上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