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杀心
“姐姐,如此我可以留在宫里了吗?”我嘴角噙着笑,侧头看向房淑妃。
房淑妃的眼里亦满含笑意,低声道:“你就是想走我还不舍得呢,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你的本事了。”
出了这样的事,宴饮赏灯什么的自然全都作罢。
众人散尽,刘钰留了几位心腹近臣在御书房议事。
“今日之事,诸位爱卿觉得是何人所为?”刘钰坐在书案后,面容森冷地扫向几位近臣。
几位臣子面面相觑,没有头绪。
其中一位沉思片刻,道:
“皇上,依微臣看,此事倒不像有人故意为之。定王爷一直没有子嗣,断不会拿这孩子开玩笑,就算定王爷能狠下心,此事对定王爷来说也并无利可图。
若说这是宫中妃嫔的手笔,微臣也实难相信,有谁能如此手眼通天,先定王妃一步知道那孩子的存在?即便那人真的如此厉害,定王妃也不会糊涂到受人胁迫当众冲撞皇后娘娘。
所以微臣认为,定王妃今日冒犯皇后娘娘纯属意外罢了。”
刘钰面沉如水,缄默不语。
“相比于这件事,其实更令微臣心惊的是定亲王的势力。”谢茂松凝重开口,
“皇上,定亲王多年行军打仗,在军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如今又兼着兵部尚书的职位,就连皇上您,今日都不得不让他三分严惩了皇后娘娘。微臣真不敢想象,若将来定亲王有不臣之心,该要如何收场。”
刘钰内心也忌惮刘锲,但现在还不能动刘锲,一则这位六弟向来忠心于他,二则良将难求,国家需要这位定亲王。
“刘锲生母一直养在宫中,晾他不敢有异心。”刘钰顿了顿,“况且沈峥已死,朕手中可用之人不多,刘锲的事过两年再议吧。”
沈峥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禁忌,几位大臣顿时噤了声,御书房里也变得压抑起来。
恰逢此时太监进来禀告,说皇后准备了安神汤请皇帝过去饮用,几名朝臣如蒙大赦,顺势告退离开。
元合宫内,皇后躺在床上生闷气。
刘钰进来没看见安神汤,只看见扇云宓侧躺的背影。
今天的处置确实委屈她了,刘钰这么想着,坐在床沿上,叹了口气:“把定王妃打成那样,你倒还委屈上了。”
扇云宓咬着嘴唇回过头来,双眸湿漉漉地惹人怜:“我贵为皇后,那个定王妃对我出言不逊,我还不能打她了?”
刘钰张了张口,想解释刘锲的势力、帝王的权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附身抱住皇后,半安抚半警告地轻道:“别再闹了,再闹朕生气了。”
皇后身体一僵,抿了抿唇,虽不甘心还是妥协下来,放柔身体回抱了过去。
夜色渐深,扇云宓沉沉睡去。
刘钰听着枕边人的呼吸声,惘然地叹了口气。他已经登基为帝,还娶了最心爱的人为皇后,却不知为何,总觉心中怅然若失。
脑海里又浮现起澄明殿里投向他的那个眼神,像极了沈安南。
若今日之事换成沈安南,想必她非但不会打人,还会笑吟吟地把方子收下吧?
这便是沈安南与扇云宓的不同。
秋夜寂静,万物无声。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打扰他,记忆的洪河再也封禁不住,破闸倾泻而出。
他与沈安南第一次见面,是在某朝臣举办的满月酒上。
那天的阳光正好,他佯装迷路误入了女席,彼时沈安南正和诸多女眷一起逗弄着婴孩。见到他这个外男,她和所有人一样都有些惊诧,不过她比所有人镇定的都更快,还仪态端庄的福了福身。
那天他穿着朝服,她一定猜出来他是谁了。
有了这一面,他上沈家的门就很顺理成章了。
沈母去世得早,沈峥常年在西南戍边,整个沈府就她这一个主人,所有人情往来都得她来应付。他上门,她虽然是闺阁女不方便,却也得亲自迎他。
一来二去,从前那些登门求亲的人便不敢再上门了,有谁敢跟当朝的皇子抢女人呢?
他也不再迂回,直言想求娶她过门。
那时的沈安南沉吟半晌,给了他一句话:此事我需问一问父亲的意见。
如此忐忑地等待了两个月,这期间为了维持和沈安南的关系,他也时不时地送一些稀罕小玩意过去。两个月后的一天,沈安南差人送来口信,说收到了沈峥的书信,沈峥同意了。
他如释重负。
婚后有了沈家的襄助,他在朝堂上的局面渐渐打开,各种公务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内宅有沈安南在,他亦完全不用操心,她甚至还可以周旋在妃嫔官眷之中,帮他笼络朝臣掌控后宫,十分得力。
只一点美中不足,沈安南太过桀骜不驯,表面看着和气,骨子里骄傲至极,从不肯对他服软。
他既已将人娶到手,亦懒得怜香惜玉。
两人相处常常不欢而散。
十年光阴匆匆而过,他成了父皇最宠信的儿子,沈家成了权倾朝野的庞大家族,沈安南的亲信也遍植王府和皇宫。
皇位对他来说已唾手可得,但势力庞大的沈家,过分聪明的妻子,却开始让他觉得束手束脚。
彼时他对扇云宓正室之位的承诺还未兑现,拔除沈家,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方法。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沈安南死的时候他就在门外。
那天的夜很黑,他没听到沈安南的哭喊咒骂,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死了。
回去之后他就发了一场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想起许多往事,都是关于沈安南的。
沈安南与他在烛光下商讨朝堂公务,沈安南低头写字,沈安南坐在他怀里对他笑……后来他才发觉,这不是往事,这是梦,沈安南从不会那样对他笑,从来不会。
刘钰不知道他今晚是怎么了,想起往事来没完没了。
身侧的皇后翻了个身,轻轻嘟囔了一句什么,没一会又呼吸匀称地睡熟了。
他睡不着,起身穿衣,出了皇后的元合宫。
十五的月亮甚美,皎洁的月光笼罩着皇宫,一路走去,就像一路踏雪而行。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燕来宫,是房淑妃和虞美人住的宫殿。
正殿方向有橘色烛光,房淑妃还没休息?那房归月呢?
刘钰没让人通报,安安静静地走进正殿,两姐妹正坐在桌前下棋。房淑妃盯着棋盘埋头苦思,房归月慵懒地坐在椅子里,哈欠连天。
我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才觉察屋里氛围有点不对劲,回头一看,刘钰正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拍了拍房淑妃,房淑妃连忙起身与我一道问安。
我没心情和刘钰虚与委蛇,行完礼就打算告退,刘钰却漫不经心地喊住了我:“给朕倒杯茶来。”
“是,皇上。”我凉凉地看了刘钰一眼,走到茶水炉边去倒茶。
看着手中的茶碗,浅褐色的茶汤荡着微微涟漪,若是我现在手里有毒药,下入这茶中让刘钰喝下去,顷刻间我便能大仇得报了。
刘钰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朝廷肯定会先慌乱一阵,慌乱过后便是另立新君。刘钰有三个儿子,身份最尊贵人品最端方的莫过于大皇子,皇位多半要落到大皇子的身上。
至于那些旁系的皇族,刘锲手握兵权,为人忠肝义胆有勇有谋,定能压制躁动的皇族。谢茂松最擅帝王术,也定能辅佐好大皇子,国家经过短暂的适应磨合后,会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
所以,即便刘钰死了又有何妨呢?
刘钰看着房归月纤瘦的身影,除了那个眼神,她和沈安南真的一点都不像。沈安南身量更高些,且身材纤秾合度,没有这么瘦,容貌上她也远没有沈安南的大气雍容。
正想着,房归月缓步走近,将茶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宫里住的还习惯吗?”他有意攀谈。
但我觉得多和他待一刻都难以忍受,我低垂眉眼,掩下眼里的寒光凛凛:“回皇上,宫里一切吃穿用度都比外面好,自然是习惯的,臣女不打扰您和姐姐了,先告退了。”
说完我行了一礼,退步离开。
刘钰欲言又止,倒也没阻止我。
快要退出门口时,我看到刘钰身边的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子,从木盒中拿出一只银匙,用银匙取了一点茶汤送入口中。
是试毒的太监。
真够小心的,在嫔妃屋里喝口茶都要让人试试毒。
看来,想杀死刘钰,得从其他方面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