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元
二月末了，正巧逢上上元节，在云家的四日后无月接到了先生的书信。
信上的内容不算多，但是上面牵扯了多方关系。读到最后先生最后的明确要求只有一个，刺杀临安吴氏二房长子，另外，临安有太后娘娘眼线，先生让自己可以表示身份，但切莫将刺杀之事全盘托出。
无月有些惊讶，毕竟前几天刚从云家那里听到了吴二长子的事，看来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而这眼线，又会是谁，既然信上未曾表示，那么应当是那人主动联系。既然是太后娘娘的人，为何不可全然信任？
无月快速读完后，将信烧毁。信上未曾说过期限，那便是按照问归年的期限来了——不得超过一月。
无月仔细回想着信里的内容，看来要好好调查调查吴家了。
“阿姐！阿姐！”云端玉的声音划破了庭院的宁静。
“阿姐我可以进来吗？”云端玉已经在屋外站定，无月没有拒绝的道理，唤了声进来，就看见云端玉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侍女，手上捧着什么，还用锦绣盖着。
“阿姐，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云端玉笑脸相迎。
无月是不讨厌她的，前提是她没有妨碍自己。
还好先生的信已经烧掉了，否则难免会暴露出来什么。
“今日是上元节？”无月知晓今日是上元节，但是她并不知晓其中有何习俗，她自进入问归期的这么多年来，每日都过的一样。
“阿姐，我不晓得北方的上元节习俗如何，在临安我们会有花灯夜游。整个临安都亮亮的！”
云端玉痴痴地笑着，上元灯会，华灯如昼，晚星似雨，城中男女老少都为了这场灯会盛装出席。
“再在集市上买上一副精美新奇的面具，寻寻觅觅亦或是偶然擦身时，有缘人就会摘下面具与你相遇。”云端玉一副憧憬的模样，无不将少女心思写在脸上。
“只可惜今时今日是特殊时期，没有灯会了。阿姐明年或许你就可以看看到上元灯会了！”云端玉眨眨眼，很是期待。
“嗯……”无月点点头。
“阿姐，虽说没有上元灯会，但是我这几天一直在为你准备礼物。”云端玉招招手，身后的侍女上前，她从无月身边离开，神神秘秘地揭开了锦绣。
“阿姐！喜不喜欢！”云端玉兴奋道。
“这是我学了好久给你做的！”云端玉拿起手中的锦衣。
“你做的？”无月微微惊叹，云端玉不过豆蔻年华，竟可以做出如此精美的衣裳。
“不不不！阿姐我说错了，这是我向娘学的如何带着一匹布找到裁缝店，然后将她制成一件衣服。”云端玉嘿嘿笑着。
她将衣裳展开，并在一旁解释道：“阿姐这个是信期绣，寓意着盼归。阿姐在外失散这么多年，一定很辛苦，娘等的也很辛苦，大家都在盼你回家。”
无月看着这信期绣上的图案在灯火下栩栩如生，朦胧却又深刻地印在无月的眼睛里。腰间处挂着流苏，尽显制作此衣裳之人的用心。
再又抬头看着这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心中有一些悸动。
江南虽还在冬日，也总会有阴雨绵绵。夜里，无月总是会静静聆听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湿润的凉意灌进屋，清新的草木香氲闯入心肺，有时候一听便是一夜。
江南清冷古朴的小巷，两旁是灰扑的墙，和着青石板上鲜绿的青苔，显得那样的悠远宁静。
云家的两个女子，许氏与云端玉不断地在给她不一样的体会。
生长在不见黑日的刺客少女，在这个崭新的环境面前感到茫然，她看着云端玉天真的眼眸心底感到一阵没有由来的失落，这种失落说不清缘由，也许只是看到这光明生活时的一瞬刺痛。
“谢谢小玉，我很喜欢。”无月看着小玉一笑，但这笑容同往常的皆不同，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温度。
小玉也被眼前无月的神色震撼到了，她初见这位长姐时便觉得她长的好看，是不同于世俗女子的那种美丽而是带有一种攻击性的美，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而无月的清冷又好似将宝剑收入剑鞘，矛盾却又和谐。
可现在，无月脸上绽放的微笑就像是春暖花开般灿烂而美丽，让人感到一种由衷的舒服和安宁。
小玉呆愣地站在原地，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美丽的笑颜。半晌后才回神“阿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呀。”小玉心底一暖，现在应当是与阿姐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无月闻言，看着小玉娇憨的脸庞，她的手指不自觉驱使，轻轻划过小玉的鼻尖，“小玉也很好看，你是阿姐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话落后无月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小玉闻言，脸颊飞上两朵红晕，“阿姐”云端玉笑着，“阿姐快试试。”
无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了外衣，亏了自己将匕首放于床底。
将云端玉赠予的衣服穿上身，当系好腰带时，发现刚好合身，无月一顿，开口询问道：“小玉你是如何知道我衣着大小的。”
小玉傻笑了一下，“其实是娘量的，娘照着阿姐的身段比对了好几家小姐，没想到真的很合身。”
许氏的观察力让无月有些意外，看来以后还是要提防着这位“母亲”。可是又想到许氏那被刺痛的神色，无月心底升起一丝丝犹豫。
云端玉嫣然一笑，转头又突然有些失落，若是没有陈二长子那档子事，她现在也许就和阿姐出门上街去了。
若在平时，临安的上元节必定热闹非凡。但眼下，因为国丧临安却略显冷清，酒肆茶楼客源寥寥，虽说山高皇帝远，但百姓们仍不敢过于放肆。只不过对于陈季于家来说，显得没有那么拘束了。寻欢作乐，花天酒地他们照做，只是没人敢说罢了。
云端玉向无月道出心中所想。
她自然是极想出去的，即便是云端玉不曾提起，她也会想办法出府打探吴二长子的消息。
“我自然是想去的，只是父亲那里……”只不过出不出门在于无月自己的选择，若是云端玉执意要和自己一同出门，那么行动会非常不便。
这几日云端玉一直找自己，可若是拒绝她会不会伤了她的心……无月这样思索着，忽然一顿，许氏也好，云端玉也罢。她什么时候变得开始考虑起别人的感受。
回过神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可因为自己的恻隐之心，毁了先生和太后娘娘的大计。
无月开口道：“父亲母亲和兄长也是为了咱们好，且过了这段风波，我们再一同出去也不迟。”无月面色温柔地安慰着云端玉。
云端玉也只好接受，她虽然调皮，但是总在规矩之内。
“今年才刚刚开始呢，日后的每一个节日，小玉都和阿姐一同过。” 云端玉笑着，安下座位，与无月交谈半晌，便就离开了。
无月送走云端玉后已经是将近酉时，天色将昏，无月盘算着要早些出发，否则待到人多杂乱些麻烦更多。
看着身上小玉送给自己的新衣，停顿了一会，明明脑中一片空白，但总感觉有两股力量拉扯着自己。
待芝麻已经从外面觅食回来了，冲她喵了几句。她才回过神来，闭了闭眼，换上了寻常女子衣物，去向云序明书房方向。
“爹。”无月微微行礼，云序明点了点头，见无月没说话，他立刻会了意，屏退了其他人。
无月这才幽幽开口，“我要上街，爹看好小玉。”
云序明有些迟疑，今日是上元节，吴家必定会出来凑热闹，她这明摆着想碰上吴家人。
云序明刚要开口不予同意，后来一想太后娘娘的人千里迢迢就派了她一个，必定是有些手段，于是松了口道：“让巧香跟着你罢，毕竟你现在是世家小姐。”
无月抬眸看了云序明一眼，他这番举动，莫非是想盯着我？
见巧香从外面进来，无月稍稍打量了一下她，应当不是一个习武之人。无月轻笑了一下，看着云序明说道：“我性格有些孤僻，巧香姑娘跟着我可能得吃不少苦。”
巧香略显惊异当即下跪，认真道：“巧香必定会认真侍奉小姐，与小姐同甘共苦……”
云序明见此情况，沉下脸，“如今临安不太平，按说是不能出去的，如今你非要出去，也是一份保障。”
无月不想惹事生非，无端的麻烦会影响先生和太后的计划，此番是她有些过激，心绪有些不宁。
“那就多谢父亲了。”无月软了脸色，眉目少了些冷漠。看着跪在地上的巧香，轻轻将她扶起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
巧香读不懂无月的意思，求助地看向云序明。
“天还未黑，早些去早些回罢。”他坐了下来，眼底一片无奈。
无月微微行礼，应声离开。
天色微微昏暗，夕阳笼罩给临安镀上一层金光，晚霞在天边翻滚，等待黑夜降临。
先皇驾鹤已一月有余，临安毕竟距离皇城甚远，上元节还是有些热闹的氛围，但总归不敢过去放肆，仍然掩盖不了节日的热闹。
听他们传言来说，这热闹吴二长子必定爱凑，他若找到合适的目标，下一步必定是往酒楼带，附近的酒楼……
没想到这次把巧香带出来还因祸得福，于是向身边的巧香问道：“临安可有什么酒楼？”
巧香思索片刻，说道：“论雅致的是，泼墨阁。可若是说寻欢作乐的酒楼还是安梦楼。”
见无月没说什么，眼睛只是盯着一个地方，好像在琢磨什么。巧香又补充道：“此时鱼龙混杂，小姐咱们还是不要去了罢……”
无月回过神来，她自然是不回去酒楼的，太过张扬。
“嗯我知晓，我只是初到临安，想了解些风土人情。我们且就在附近转转吧。”无月莞尔，话落就向人群中走去。
巧香只好立马跟上无月有意往热闹地方走去，上街的人越来越多，巧香有些跟不上。
终于在人潮中与她走散，没有再看到无月的身影。
无月见巧香已经甩开，路上询问了安梦楼位置后，便快速地向安梦楼走去。
还未等靠近，已经看到一座灯光灿烂的酒楼，熙熙攘攘的人进进出出，不用看也知道里面的人觥筹交错，寻欢作乐。
无月在安梦楼前的街道来回走动，等待吴二长子的到来。
她也不是万分肯定吴二长子能够准确的出现在安梦楼，若是今日见不到，那必须要再想办法接近他。
天色昏黑，黑夜已经来临，冷清清的明月挂在天空。已经半个时辰了，还未见到，她之前有意提起安梦楼，若是巧香是个聪明的，应该会往这里寻来了，时间再久会对她不利。
忽然街头南边传来阵阵吆喝声：“都闪开都闪开，吴公子到！”几个差役打发着路边的行人，开出来了一条路。
无月趁机寻得一个位置，只见一辆马车缓缓在安梦楼前停下，周围围上了数十名侍卫，还有几位进了酒楼，应当是提前安置。
果不其然，吴家鲜少遭到过性命之忧是有原因的，这几位侍卫身手不会简单，自己若是强取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这模样来看，吴府更加难入，必须想一个两全之策。正当无月想着，车驾上的人缓缓出来。
无月打量着，他不过中等身材，个子不算多高，一张极其平凡的脸，二十多岁的样子，若是放在人群里不会有人在意，只是现在他衣冠楚楚，倒显得有些贵气。
无月想来记人深刻，只是一眼她便能不会忘记。待人进入了酒楼里，无月渐渐回神，开始了新的打算。
踱步在江南街头，无月准备寻找巧香，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这位小姐，在这条街上徘徊许久了，可是在找什么人？”
无月回头，只见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身着素衣，相貌堂堂，眼睛微微弯着，目光清澈如一汪清泉，面带笑意地看着无月。
无月立马提起了警惕，这个男子出口便知道自己的行踪，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
“与你何干？”无月冷漠道，“倒是公子心思缜密，盯着落单的女子良久，不知所谓何意？”
男子轻笑几声，上前走了几步说道：“姑娘可是误会在下了，只是这上元佳节，姑娘一个人形单影只，倒显得有些可怜了。”
无月不想再同他浪费口舌，时候已经不早了，过晚回去，许氏和云端玉还不知会问些什么，到时候又是一番解释，麻烦的很……
见无月转身就走，男子快步走到无月前面站定，含笑施礼。“姑娘莫要误会，是在下失礼了，在下季词安。看姑娘穿着似乎也是世家子弟，但姑娘有些面生，敢问姑娘姓氏？”
季家人果然是心思缜密，无月不想和他过多纠缠，正要施礼致歉，这时听见巧香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