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留根待复生
年关已近。
在酒馆西面再往北一点,那位擦完木板的年轻人走回屋内,添了添炉子里的火,看着面前一排排整齐的桌椅,坐了下去。
这是一间学堂,每年开两个学期,两位先生轮流教书。
坐在这的年轻人,是这的小先生,名为阿东,不知姓甚名甚,二十一二岁,瘦高模样,梳着略微中分的头。
学堂的下方时不时传来一声声闷响,安东并不在意,这些闷响已经断断续续响了快半年了,他早就习惯了。
也正当时,一声声闷响停了下来,里屋传来一阵响动。
一个身材魁梧的肥汉从屋里走了出来,衣服上蹭着一道道油泥,脸上被烟熏的蒙了层黑。
阿东立刻站起身来,从一旁的架子上拿来装着热水的搪瓷盆和毛巾,端了过去。
那肥汉是这儿的大先生,名为赵泰然,也是这间学堂的主人。
赵泰然一屁股坐在讲台边,投了投毛巾,擦了擦脸,把袍子也脱了下来,顺手递给了阿东。
“完事了么。”阿东把袍子扔进桶内,一舀一舀填着水。
“大概快了吧。”赵泰然把毛巾浸入水中拧了拧,水瞬间浑浊了起来。
阿东没有回应,挂好水舀,一点点搓着那袍子。
“过两天你就出禁城吧。”赵泰然把毛巾拧干放在讲台上,从下面的抽屉里翻出几个账本,还有几张银票。
“你对对这些账,还欠谁的,就还了去,还完了,你就拿着剩下的钱走吧。”
阿东没有回应,把袍子拎了起来,又放了下去。
“听着了么?”
阿东没有回应,撸了撸袖口,把袍子拧了拧,挂在了火炉旁。
“你不说话也没有用。”赵泰然翻开账本,一笔笔对照起来。
“你不是和大理寺的陈夕认识,非死不可么?”阿东又添了添火,没有看赵泰然一眼。
“呵呵。”赵泰然冷笑两声。
“犯了案子,让大理寺来抓犯人,不错。刺杀皇上,炸毁黄金台,可用不上大理寺,麻武领着八十蓑甲卫就能踏平皇亲国舅的叛乱,又何况是我这学堂?”
“意义呢,你这是何苦呢?”
“意义?大半年了你问我意义?”赵泰然不怒反笑。
“老子看他不顺眼,就想炸,明白了么,小子。”赵泰然声如洪钟,也不知门外可否有人听到。
“除了这禁城,还有多少地方的人算得上是人?阎博死了,对天下,都是好事。”
阿东没有回应,赵泰然说的话不假,阎殇祖阎山死后,阎博在位这二十年,饿殍遍地,满国哀怨停不住,禁城仍筑黄金台。
阿东也想让这禁城改朝换代,他只是不想看到赵泰然就这么白白死去。
他和赵泰然的关系,并非父子,也非兄弟。
二十年前,秋,一场暴雨将禁城的生机重刷殆尽。
彼时的赵泰然,和此时的阿东一样,二十出头。
反坐在凳子上,百无聊赖的看着门外如瀑如幕的雨帘,想着还要几天这学堂才能重新开张。
雨一连下了好几天,赵泰然实在是在屋里坐不住,披了雨衣,往酒馆方向走去。
那时的酒馆,还没现在这么大,但也是魏草在经营,他与赵泰然也是同乡。
酒馆里零零散散坐着几桌人,赵泰然像魏草摆了摆手,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魏草端来一坛酒,赵泰然一口一口抿着,一边听着边上的人侃大山。
“诶,北蕃那事,哥儿几个听说了么?”
“嘛事啊,爷们儿讲讲。”
“咱这皇上不是让仨皇子去北蕃了么,这不,二皇子和三皇子那头叛乱了。”
“呵,您这从哪听的啊。”
“嗨,您这话,我二姐夫是朝中大员啊,这事保真啊。”
“嘿,给您赔不是,那这叛乱得有人去啊。”
“当然了,这…”
再之后的,赵泰然也听不大清,因为外面的雨声实在是太大了。
叛乱?赵泰然在心里盘算着,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在言语之中似乎听见,这是一个来月之前的事了。
当晚,雨终于小了起来。
赵泰然拿着跟他差不多高的扫帚来回扫着屋内的积水,夜深了,只剩几只乌鸦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
在乌鸦的叫声之间,他听到门口有些许响动。
贼?
赵泰然悄悄走了过去,慢慢推开门。
空无一人。
他的视角向下看去,地上怎么多了个篮子,还盖着层布。
他把篮子拿进屋里,关好门,心里不免在打鼓。
突然,篮子动了一下。
赵泰然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揭开了那层布。
那篮子里,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