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十三少
耳边传来牛马声和孩子们的哽咽声，鼻尖满是潮湿的气息。
慕玉感觉身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肚子、腿、手臂……
身体忽然一阵摇晃，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这批货就送到这儿了，你瞧瞧，都是水嫩的娃子！”
是谁？他为什么在这里？
慕玉挣扎地睁开眼，便见自己正躺在一块木板子上，细小的手臂被草绳子牢牢绑在木板中间的柱子上，白皙的手腕已勒出了一圈乌青。
“啊，啊啊……”
他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喉咙间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痛，自己竟是成了一个哑巴！
“弟弟别怕，我会带你一起逃走的。”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承诺，声音低低的，显然是怕被别人听到。一双同样稚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慕玉的手臂，以作安抚。
慕玉寻声看去，但紧挨着他坐着的孩子便被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提了起来！
“放开我！”
坐在隔壁的孩子被拧着脖子和下巴提起来，他显然十分不舒服，两只小腿在空中乱踢。眼瞧着提起孩子的那手臂就要被小孩的雪白尖牙一口咬下去，那孩子便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小兔崽子是这批里面最好看的一个，就是太皮实，不过活泼也好，健康！旁边那不做声的家伙是他的孪生弟弟。”
提人的刀疤脸咧开嘴一笑，“老丁给这孩子灌了药给毒哑了，打算送去当娈童，但被我给截胡了。上次你不是要我寻个哑巴送去顾府吗？这不就找着了？要我说，这年纪的哑巴可不好找，所以这价格可得给我算清楚咯！”
围着马车的是专门来遂城进货的人伢子，她挑挑剔剔地看着满车的孩子——一眼望去，木头板子上有七八来个孩子，有男有女，均五六岁的样子。除了刚刚被提起来的小男孩和慕玉的脸还看得过去，其他孩子着实相貌一般。
“这批货质量整体不太行啊……哑巴可以带走，他哥也不错，但还差一个女孩，我可挑不出来。”
这位衣着打扮看着富贵讲究的人伢子忍不住开口。她这次来遂城，是专门给兖州最富庶的世家顾家采买人丁。
刀疤脸叹了口气：“王婆啊，最近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山里吃孩子的妖怪跑了出来，把我们畜养的专供世家大族的孩子都吃了个光。短期内的确找不到。如果买回去不是放在眼前，单单是家仆，准备养大了做些粗活，我看这边的孩子也能行。你也别挑剔，我都拿不出，其他人更拿不出。如果真要交差，你还得靠我。”
兖州顾氏，以好美人出名——顾府买人只买年纪小的美人胚子。
按照这标准，这一车说白了也就只有这对兄弟能被带走！
王婆眼珠子转了转，尖细的声音又响起：“这可不行，你上次可跟我说有一男一女，相貌可人。话我都搁顾府采办的大管事那儿了，你这样做，我可没法交差！”
刀疤脸看了眼慕玉，抬起他的脸用手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被擦干净了，雪白的皮肤露出来，王婆这才发现，这孩子竟然和他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刀疤脸嘿嘿一笑：“王婆，你瞧瞧这哑巴的样子？你带着两个回去交差准没问题！孪生俏娃，谁看了不喜欢？这时候男女就无所谓了吧？”
王婆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上前一步，隔着手绢捏了捏慕玉的下巴，来回打量。
半晌，她把揣在兜里的钱袋子摸了出来：“看在咱们间这些年的买卖，这次我就和你算了。但是你这两个孩子养得白白净净，可别是你从哪个大富人家偷来的？如果来历不明，没卖身契，我这儿可是不收的！到时候人家家人寻来，我可就倒大霉了！”
慕玉冷眼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又一幕发生在自己眼前，记忆渐渐回笼。
这是三阴镇魄塔的幻境，但却不是他自己的。他误入了别人的梦魇……
至于这个人是谁——
慕玉的视线偏向了身侧被摔得整个头撞在木板上的男孩，男孩若有所觉地含泪抬头回视，在确认看他的人是弟弟后又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小男孩的脸明明白白应证了他的身份——顾之锴！
刀疤脸才不管这板车上的兄弟情深，他手一摊，就向王婆要钱：“哎哟，王婆啊，我做事你还不放心？都有的！我怕你不答应带两个男娃，还特意给你寻了这一车子备选，不过这下可皆大欢喜了。两个男娃，一起五两银子。”
王婆掏钱的手一顿，脸上一黑：“五两？你可真会狮子大开口！那最多一两半。”
“哎呀，这两孩子年纪小小就长这么标志了，大了可不了的。顾家收孩子去做什么你也很清楚吧？万一以后入了哪位小姐的眼，你这五两可真是花的一点也不亏啊！”
“哈，也是。没了我，他们哪能接触到府里的上等人？行吧，二两，我一起带走。”
慕玉正静观其变，便见顾之锴挪着身子靠在了他身边。孩童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仍伸出手坚定地握着弟弟的手，试图传递又或是获得一些勇气。
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热意，慕玉心中暗自斟酌——
他之所以进这塔，是为了毁塔。但若要毁塔，势必要破境。但本以为自己作为破过此塔幻境的妖，再入塔，能直捣黄龙，进塔内部将其妖力回阵切断，使塔成为废塔。届时他再出去好好和心怀不轨的顾之锴算算这笔账。
谁知道作为人的顾之锴居然也在塔中有自己的心魔幻境，让自己本应畅通无阻的行动受到阻碍，不得不先静观其变。
但此事不合常理，三阴镇魄塔本不该有人的心魔幻境，它只对妖有用。因此，这之间必然是有什么辛秘，机缘巧合下形成了这处幻境。若要破开，关键之人便是幻境的主人顾之锴！
慕玉回握住顾之锴的手，心底也有些疑惑。
三岁看老，可他怎么看，都觉得旁边的孩子不应长成知府那虚情假意的样子，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呢？
耳边的讨价还价声渐入尾声，最终，兄弟俩被二两半银子给买到了王婆手中，又二经转手，来到了顾府。
顾家大管事牵着两孩子的手，从大宅的小偏门进了府。
经过半日的安排，两兄弟里，哥哥被安排进了顾府庶出二十四小姐的院子，而慕玉，则被带去了庶出二十三公子那里。
二十四小姐名为顾林湘，和三公子是一母同胞，但和天生是哑巴但备受宠爱的二十三公子顾林源不同，她是个没人爱的小可怜。
当初两人的母亲是名动江南的花魁，被荒唐的顾家老爷子十里红妆娶进门，谁知生孩子遇着了鬼门关没挺过去，撒手人寰。
痛失美人的顾老爷子顾忠烁自然对这后出生带走母亲性命的不详之女厌恶至极，尤其是看着越大长相越酷似亡妾的女儿，心中恨意不打一出来，索性眼不见为净。
而先出生的孩子顾林源却饱受顾忠烁的喜爱，据闻孩子第一声嚎哭响起时，四面八方的牛马皆跪服，天边甚至忽现了一抹祥云，实在是祥瑞至极。又加之孩子相貌出众，不似母亲，一双与众不同的金瞳灼灼生辉，似暗示着家族未来财源滚滚，因此，虽顾林源因天生失语不能致仕，但还是颇受顾老爷子的喜爱。
顾府是兖州第一望族，以钱定权，富贵滔天。应着顾家男人好色的本性，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顾氏血脉。顾家的孩子年满八岁便要挑选未来的下人，女挑男，学文学武，将来若是对上眼了，可以挑作上门夫婿；若是对不上眼，便去势作陪嫁。男挑女，一同长大，年纪到了便收入房内作暖床丫鬟。
按理来说顾林源是要备一个女孩的，但小少爷任性，非要要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哑巴。这年头五六岁还活着的哑巴女孩可不好找，所以王婆也是想到这点，才把慕玉往顾府一送。
好在，在顾家小少爷眼里，哑巴显然比男女更重要，管事去通通声，那边就允了慕玉进院。
这些都是慕玉这半日从下人们的私语中得到的消息。跟着管事往二十三公子的院子走的时候，他还在替聪明的顾氏叫好。
富甲一方多子多孙的地头龙，若还跑去和别的世家贵族攀姻联姻，那这富贵翁的日子可不长久。这样仍由子孙释放本性去找自己的真心爱侣，或支持他们游戏花丛，实在是妙极了！
“到了。”管事在一红木院门前停下脚步，“以后跟着二十三少爷，多做事少说话，少爷让你做什么是福分，乖乖听着就是了。”
话音还没落，紧闭的院门就被一只小手拉开。看到站在院门前的小男孩，管事喜笑颜开道：“哎哟，少爷，您要的小哑巴我可给您送来了！”
说罢，他一推慕玉，催促他上前讨喜。
还在发呆的慕玉一时不察被推个踉跄，跌跌撞撞往前扑，差点被门槛给绊倒，就这样直直撞上了一堵硬梆梆的暖墙。
狐狸捂着被磕痛的额头，抬起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孩童面貌，瞳孔一紧，满眼震撼。
这这这，这孩子怎么和那妖王长得一模一样？
私、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