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声梆子响
巷子的转角,路边靠着尤豆腐家院墙有一棵中空的枯树,这树树皮都被剥光了,树枝也几乎没有,就剩光秃秃的一根树干,比尤家的院墙稍高那么一点儿。
沐易说:“这树怎么不砍了,留着好翻墙么?”
细狗笑道:“谁敢翻墙?进去就是一条大狗!”
墙内突然一声狗叫,似乎是在回应细狗。
“那也砍了好!”沐易说。
细狗摇头说:“这树是这边这家栽的,人家不让砍!”
他指了指巷子另一边的院墙。
“枯树留着有什么用?”
“谁知道?这家是屠户,说砍树会破了他家风水……”
细狗言下之意就不明说了,留着沐易自己去揣摩。
又走了几步,细狗站住脚,道:“到了!”
沐易往地上看了看,只见地上一块痕印,呈不规则形状,比旁边的泥土稍稍深色少许,这块地面也凹下去了一分。
显然是把血迹铲掉了。沐易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些人不会保留现场多久,所以也不觉奇怪。
从这块痕印往前走,隔一段距离,能在地上找到几点血迹倒是没有被铲了,看形状都是圆形,略有溅开。
往前走了二十步的样子,那些点状血迹没有了,地面上一片凌乱,即便其中有凶手的脚印也分辨不出了。
沐易暗暗摇头,回转身又走回那大滩血迹的位置,问道:
“你们发现尸体时,云二管家是怎样一种姿势!”
“仰面躺着的!”细狗回答道。
沐易指了指地,“来,你躺下,摆出来我看看!”
“沐爷,这……”
细狗吓了一跳,沐爷这要求,太不吉利了吧?他下意识的就要拒绝。
“还想不想破案?”沐易抄起了手。
细狗无奈,只得对着那块地面连连作揖,口中默念道:
云二管家,有怪莫怪,不是我诚心要学你,你可不要来找我!
然后他才不情不愿的躺下,回想了一下当时云二管家的姿势,偏头蹬腿儿,摆给沐易看。
“伤口在哪里?“
“左腹肋下。“细狗指了指。
沐易突然跨到他身上,坐了下来。
“沐爷……”
“别动!”
沐爷假装拿了把刀子在他身上比划了几下,才站起来,说:“行了,去吃豆花儿!“
吃完豆花儿,等细狗付了账,两人出来。
沐易本来是想去看看云二管家的尸体,但回头一想,刚吃饱了,去看尸体,万一吐了咋办?
于是他打发了细狗回衙门,自己却折返回去,穿过巷子,来到做豆腐的尤家。
路过那棵枯树的时候,沐易伸手在树干上拍了四下。
“嘭,嘭嘭嘭!”
声音有些沉闷,不够清脆。
于是他低头在地上找了找,发现墙角有一根木棍儿,两指粗,尺来长,弯弯扭扭的,像是树上掰下来的。
他捡起木棍儿又在树上敲了四下。
“梆,梆梆梆!”
声音清脆了些,只是还不够响亮。
他想了想,扔掉木棍,来到尤家门前。
小姑娘面前的豆腐剩下不多了,这会儿也没有人来,正端着一个篾篓子,数着里面的铜钱,一边数一边把铜钱往麻绳上穿。
沐易站到案板前面,轻咳了声。
小姑娘抬头笑道:“道长,要几块?”
沐易心道,小姑娘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啊,开口就问你要几块,而不是问是不是买豆腐。
“咳咳,贫道不买豆腐。你爹娘在不在?”
小姑娘眨巴了一下眼睛,把铜钱篓子往案板底下一塞,狡黠的说道:“在屋里休息呢,你要化缘?”
“啊,不不不!秃驴才化缘,贫道自己有钱!”
小姑娘扑哧笑了一声。
“嘿嘿,小娘子,叫你爹出来一下,贫道有事找他!”
沐易露出一副自以为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
小姑娘反而警惕起来,“你找我爹干什么?”
“放心,就是问他几个问题!”
沐易往院门里张望了一下,又说:“刚才你没看见?贫道和衙门里的人一起来的哦!”
小姑娘却说:“又是死人的事吧?爹爹都跟差人说了,那晚什么也没听见!”
“狗也没叫?”
小姑娘摇头,“我不知道。”
沐易说:“还是叫你爹爹出来吧!”
小姑娘却抄起铲豆腐的小铲子,举到胸前,眼珠儿往两边张望,既不喊人,又不动脚步。
沐易弄不明白了,说:“你看啥呢,叫人啊!”
小姑娘只能老实说道:“爹爹到饭馆儿帮忙卖豆花儿去了!”
好个小娘子,古灵精怪,倒把道爷耍了一通,沐易心中暗道。
“那叫你娘……,哦,算了!贫道还是去饭馆吧!”
这年代,没男人在家,找人家女眷,是要挨打的。沐易深深的看了这小姑娘一眼,转头就走。
小姑娘朝着他的背影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嘿嘿,道爷最爱吃口条了!”
沐易头也不回,好像脑后长了眼,嘿嘿笑道。
小姑娘吓得赶紧捂住了嘴。
说起口条,沐易口水都流下来了。看官别乱想,他想的是夫妻肺片,那滋味……,可惜这里没有!
刚进巷子,迎头就撞上尤豆腐。
长得瘦瘦小小,还有些黑,却生了个好姑娘,看来他娘子应该长得不赖。
沐易先前在饭馆就没想到,还以为他是饭馆的伙计。
“尤豆腐!”
“道长,拦住小的有事?”
尤豆腐看见和细狗一起来吃豆花的道长,连忙哈腰问道。
沐易恰好站在那枯树旁边,捡起地上的木棍,又在树上敲了四下。
“我问你,那晚听见梆子响没?”
“听,听见了!”尤豆腐不假思索的答道,但随即又一句差点把沐易鼻子都气歪了。
“每晚都有梆子响啊!”
沐易翻了个白眼,然后换了几个问题。
“我问你,你家磨豆腐,何时起床,做好又到何时!那天凌晨,听见几声梆子响,更夫唱的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让尤豆腐有些懵,想了好会才一股脑儿说出来。
他家一般都是二更泡好豆子,然后上床睡觉,等到刚交五更天,便起床磨豆腐,过滤煮汁点卤,到天将要亮,正值卯时,豆腐做好拿出来卖。一般是他娘子在院门口摆了案板卖豆腐,他则去妻舅的饭馆里帮着卖豆花。今日他娘子有些小恙,便由小女代劳了。
至于那天凌晨,他和娘子睡得正好,突然听见梆子响,接着听见“早睡早起,保重身体”,还以为是五更了,立马爬起来磨豆腐,结果豆子泡的时间差了那么一点,磨出来的豆浆少了好些,两口子还为这事吵了几句。
“你就没想过是更夫报错了时?”沐易问道。
尤豆腐却摇头。
“打好豆腐,比平日早,也没感觉?”
“是感觉早了点,小的还以为是豆浆少了的缘故。”
好嘛,沐易不由对这个时代的报时系统暗暗吐槽了几句。
“那更夫敲了几下,还记得吗?”沐易又问,手上棍子在树上再敲了四下。
尤豆腐听着这声音,恍然道:“对了,就是这样,敲了四下,声音也像呢,和平日里有些不同,好像没吃饭的样子!”
他说完后突然跺了下脚,骂道:“狗入的张包子,四更天唱成了五更!多半又是喝醉了!”
张包子就是更夫,因为从小头上长了个大肉包,诨号张包子。
沐易这时候已经知道那第二个怪梦是啥意思了,跟更夫有没有报错时没啥关系。只是他还不明白,怎么就做了个会这般准确的梦!
甩开脑子里的疑问,他拉住尤豆腐,说道:“走,我们去县衙!”
尤豆腐吓了一跳,喊道:“道长,冤枉,人可不是我杀的!”
“谁说你杀人了!让你去做个证人!”
这时他突然感觉腰眼疼了下,回头一看,那小姑娘拿着小竹铲子飞快的缩了回去,讪讪的看着他道:“没,没收住手!”
原来小姑娘听见两人在巷子里说话,跑过来看,却看见沐易拉住他爹要去官府,一时情急冲了过来。
沐易伸出大手往小姑娘头上去,准备薅上一把,半路上惊觉不对又撤了回来,哼道:“这次就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