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车 祸

    站在公交车站，陆浩仰头查阅着时刻表上的车次和时间。虽然他之前去过火车站，但这次的车站与上次不同，他不确定上次的公交车是否经过此处。时刻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红褐色的铁锈在表面生长，但幸运的是上面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陆浩的目光在587路后面的站名中寻找着，他刚刚看到火车站三个字，周围的人群便如潮水般涌来。他转头看见一辆红白相间的公交车从远方驶来，挡风玻璃的左上角醒目地写着587路。

    陆浩随着人流的蠕动上了车，车缓缓开动。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刚刚从车上挤下的人群里，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陆浩赶紧探头从公交车的侧窗望出去，匆匆离去的人群中已经找不到刚刚看到的那个背影。他皱着眉头努力地从记忆的深处搜寻着相同背影，只是那个背影闪得太快，太过模糊。一个洪亮女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没买票的买一下票。”陆浩闻声望去，只听到声音不见人影。他喊了一声“我要买票。”他看到人流攒动，随后，一个只有自己多半个高的瘦弱女人出现在陆浩的面前。

    “去哪儿？”女人声音洪亮，麻利地问道。

    “火车站。”陆浩说道。

    “火车站三块，可以向后挪一挪，火车站是倒数第三站。”女人从手中撕了三张一块钱的车票，在她从陆浩手中抽出三块钱时，把那三张一块钱面值的车票塞进了陆浩手心里。

    到站了，陆浩下了车，向火车站的方向走去。机动车道上，车来车往，几个不守规矩的自行车横行无忌，引来阵阵的车鸣和叫骂声。露天的小摊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商品。大部分摊主的皮肤都晒得黝黑，他们的脸上刻写着生活的不易。陆浩沿着摊位前行，迎面走来一个胖脸的婆婆，一头蓬松的黄白头发，脸色粉白，她摇晃着身姿前进，就像一只行走的大鹅。

    陆浩继续穿行在人群中，来到售票窗口时，人们已经排起了长队。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着，人与人之间偶尔会有轻微的碰撞。

    陆浩前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售标窗口。当轮到陆浩可以买票时，他问道：“明天去有去单城的车票吗？”

    “没有。”一个短发，体态圆滚的女售票员冷淡地说道。

    “那去乌山的呢？”

    “没有。”短发女人不耐烦地瞟了陆浩一眼。

    “去海镇的有吗？”

    “有。要几张。”

    “两张卧铺。”

    陆浩紧握着车票，犹如学生拿到了毕业证，那种马上就要结束一段生活，开启另一段崭新生活的喜悦在陆浩的心中油然而生。他本想就这样原路返回，肚子突然叫了起来，陆浩咽了咽口水，向四周望去，马路对面的一家面馆引起了陆浩的注意，面馆门面装修得简洁大方，玻璃窗洁净明亮，就在陆浩歪着脑袋打量时，接连两波人走进面馆，陆浩猜测一定错不了，他转身向天桥走去。

    下了天桥没几步就到了面馆。陆浩点了一碗牛肉面和一盘炝土豆丝。面很快就上来了，味道不错。吃饱的陆浩感到很舒服，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振作了一下精神走出面馆。

    上了公交车，车上的人比来时的人还多。他在车厢靠后的位置站定。过了两站是一个大的中转站，下去了很多人，也上来很多人。陆浩趁机找到了个座位，车再次缓缓开动。陆浩看着远方，想像着明天和蒋梦舟一起坐车离开时的情景。公交车摇晃着，像一个巨大的摇篮，风从窗外吹进，像一只隐形的手抚摸着陆浩。陆浩感到全身松软，整个人似乎飘起来一样，他本来咬着牙想与这两种舒服的力量做抵抗，但最终他输了。他半睡半醒，身体似乎也与车身融为一体，车身的每一次摇摆、抖动，他的身体也跟着摇摆、抖动。当他最后一道防线就要土崩瓦解，进入梦乡时，突然有一种力量让他猛地清醒过来，他感到有人掏了一下他的裤子口袋。

    当陆浩惊慌地睁开眼时，发现车子是停着的，他连忙用手摸向自己口袋时，身边一个身穿橘黄色上衣染着和衣服颜色基本相同的黄毛男人，慌张地向车的后门飞奔去。 陆浩发现自己的口袋空空，大喊了一声“站住。”

    黄毛男已经观察陆浩好一会了，他是想在公交车进站停车前动手，然后在停车时逃跑，没想到刚得手，陆浩就醒了。黄毛男人神色张惶地回头看了陆浩一眼，拼命地往车外挤。惊醒的陆浩这时也瞪着眼睛向黄毛男人追去。黄毛男人挤下车后，直接冲向马路对面。陆浩也紧随其后。马路很宽，来往多个车道。陆浩的奔跑速度很快，眼看就要抓住黄毛男人，他一个箭步飞了起来，手几乎马上就要抓到黄毛男人的肩膀时，陆浩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作用在他另一半身体上，那股力量进入到他的体内，穿过他的身体，带着他的身体跟着那股力量前行。

    陆浩感到身体向另一个方向飞去，飞得很高，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慢了。他看到一辆银色的自行车正闪着光，车上的丰满的女人正扭过头吃惊地看着自己。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只咖啡色的泰迪犬正缩回了身一脸懵懵地看着自己。他看到手挽手悠闲漫步在街上的一对情侣也用诧异目光看着自己。陆浩在落地的瞬间，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就像电视被突然拔掉电源一样。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刹车声后，一辆白色小轿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了个年轻人，穿着一条比小轿车还白的裤子。他一脸慌张地跑到陆浩身边，用手摇了摇陆浩松软的胳膊，脸色变得更加慌张。

    救护车和警车同时响着警笛出现在热闹的街道上。路人和车辆都纷纷放慢了步伐，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躺在地上的陆浩。陆浩被两个身材魁梧的医生抬上了救护车。一个虎背熊腰的交警正给白裤子男人做着笔录。

    躺在120车上的陆浩，焦躁地转动着眼珠，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他的脑海中响起了优美的旋律，虽然想不出具体的名字，但能感受到它所传达的深深的爱意。歌声犹如花朵在他的脑中盛开，不，准确地说是在他的眼里，他看到了花朵，不知名的花朵，它们在眼前旋转着，不只一朵，它们长得一模一样，仿佛在万花筒里看到的景象。

    数不清的花朵旋转着，慢慢消失了。眼前浮现出一段林荫小路，陆浩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他忽然发现，在自己的正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身材曼妙女人的背影，女人正向前漫步，她回过头，是蒋梦舟，她的样子似乎比现在老一些，眼角露出了淡淡的鱼尾纹。“你去哪儿了，怎么才过来。” 她微笑着说道。

    浩有些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随口说道，“去卫生间了。”

    “卫生间在哪儿呀？”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女人身边传来。

    陆浩看向女人身边，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站在那里，她正侧着身子看着自己。她长着一对黑亮的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十分像小时候的自己。

    “这是？”陆浩疑惑地问道。

    “你女儿呀！”蒋梦舟一脸诧异地答道。

    “卫生间在哪儿啊？爸爸。”小女孩的声音犹如山间的泉水，甘甜透彻。

    “嗯，在后面，有点远哟。”陆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话。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指向自己的后方。

    令陆浩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身后一片漆黑，仿佛深邃的夜空。他惊慌地转过身。小孩子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迅速地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从灰暗的空中砸下。蒋梦舟转向前方，只留下背影。瞬间，她已经走得很远，几乎要消失在暴风雨中。

    陆浩焦急地在后面追赶，雨淋透了陆浩的身子。当他就要追赶上时，他突然发现，这个背影并不是蒋梦舟的，而是他早上在公交车上一闪而过看到的那个身影。他绞尽脑汁，却想不起这个背影的正面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他灵机一动，加快脚步试图从侧面超过，看清这背影前的真面目到底是谁。然而，那个背影好像知道陆浩的意图一样，无论陆浩怎么追赶，也无法超过他。陆浩全身湿透，疲惫不堪地站在原地。他的身体像灌了铅水一样沉重，无力再继续追赶。然而，前面那个身影也停下了脚步。他正在慢慢地转过头。陆浩瞪大眼睛看着，心跳如擂鼓，他因即将揭晓答案而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当脸转过的一刹那间，陆浩仿佛被无形的束缚勒住了脖子，一时竟无法呼吸。 那张脸上没有鼻子、眼睛、嘴巴，只是一张空白的脸庞……

    陆浩满头大汗，从昏迷中惊醒，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迷茫。不远处，一位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的老人正在吞服着白色小药片，随后喝了一口水，艰难地咽下。陆浩扭头看了看四周，病床上的人们形态各异，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 此时，一位女护士迈着活力四溢的步伐走了过来。

    “你被车撞了，你知道吗？”女护士像外交部宣布重大事件一样正式地说道。“我们给你全身拍了片子，脑部有轻微的脑震荡，腿部有轻微的骨折，别的地方没有问题。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她补充道：“为了让你安心休养，你刚来时，我们已经给你打了一针。”她每一个字都特意地说得特别清楚。

    听到女护士的话，陆浩下意识地转头寻找窗户，当窗外已是一片藏青色的夜幕时，他的心惊了一下。

    “现在几点了。” 陆浩迅速扭回头时，感到有些晕眩。他焦急地问道。

    “差十分钟九点。”女护士抬起手，看了看腕上金黄色小巧玲珑的手表说道。

    “我觉得没什么事，现在可以先回去吗？” 陆浩忍着眩晕硬挣着说道

    护士摇了摇头：“目前还不可以，明天医生上班后我们再做决定。你可以到护士站先给家人打个电话。”然后她补充道：“你的床边有拐杖，如果用不了拐杖，我可以帮你借一个轮椅。”

    陆浩慢慢下床试了试，其实拐杖也不用，就是走起路来需要一瘸一拐。

    陆浩来到护士站，拨通蒋梦舟单位的电话，电话拨通但始终没有人接听。

    陆浩站在护士站的前台旁，透过玻璃，外面的闪电正一道接着一道划破漆黑的夜空，天似乎就要下雨了。陆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今夜将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他看到两个护士都相继离开了护士站，进入病房。他顺手拿起一个口罩，遮住脸庞，走向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