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桑芽馍馍

    小满抬头看了看窗外，正午当头，可惜冬日的阳光并不暖和，房内还是冷的像冰窖一样。小满扭头看了看明玉，明玉的脖子和脸都被厚厚的脂粉盖着，那有一指厚的脂粉下，隐约有暗紫色的斑斑印记。小满曾在王夫人和孙小姐身上见过类似的斑记，小满认出来这是尸斑。只是明玉皮肤上的尸斑颜色要深许多，面积也更大。

    “吓到你了吧。”明玉察觉到小满的目光，柔声说道。

    “还好，要不你接着讲讲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吧。”小满将话题岔开，扭头继续看向窗外。

    “后来，我在船上和陈公子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船上的丫鬟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那里。船帘也被人放了下来，气氛越来越暧昧。我看着他靠过来的脸，心里知道会发生什么。湖面还有其他船只往来，只要我起身打开船帘，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但我当时并没有那样做，我不想再住在小胡同里了，我不想每天听马才说教我，劝我节俭。我不想再穿打着补丁的破衣服，我的皮肤都被磨破了；我再也不想穿草鞋，那草鞋咯着我都不会走路了；我也不想半夜饿醒的时候，只能狂灌凉水充饥；就连睡的床都是稻草铺成的，时不时有跳蚤爬上来咬我，我身上总是一个一个红疙瘩。

    可是马才他还在家里等我，他说晚上会早点回来，说晚上会用门前的嫩桑芽给我做馍馍吃。虽然眼前有如此多的珍馐美食，但我此刻却有些想念那一口粗茶淡饭。

    如此犹豫的时候，那陈公子的手就揽住了我的腰。

    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再后来，他说他会娶我，他说会让我重新住回明府。傍晚时分，我依依不舍地下了船，做着他来娶我的美梦回到了胡同里那个破烂不堪的家里。

    我在那个胡同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陈公子的讯息，等着门前的桑树从刚刚抽芽到已经枝繁叶茂了。这些时日，马才回家也越来越晚了。不过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东西，有时是过了时的衣物，有时是镀金的簪子，有时又是小孩子玩的兔儿爷，有时是几本我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诗集。

    那一日午睡醒来，桑树上的蝉叫的我有些心烦。便决定出去散散心，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陈府，看到他牵着一个女孩子有说有笑，还低头宠溺的刮了刮那个女孩子的鼻尖。

    他抬起头的瞬间看到了我，低头和那个女孩说了几句话，那个女孩子就蹦蹦跳跳的走开了。我看着他向我走来，渐渐被眼泪模糊了双眼，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牵着我的手，为我擦掉了眼泪。调笑着问我是不是吃醋了，还告诉我说那个是姨父家的女儿，是过来借宿的，明天就离开这里了。

    后来他又向我道歉，说最近太忙了。捏了捏我的脸说我瘦了，说着就说带我去酒楼吃饭，我高高兴兴的去了。谁料在酒楼里遇到了几个贼眉鼠眼的人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的，陈公子拦下了他们。将那几个人向我一一介绍，并说是自己生意场上的伙伴。我有些害怕，想要离开，他却劝我稍微忍耐一下。

    那几名男子见状也拱手弯腰向我道歉，说是自己喝多了，说着便要请客，赔礼道歉，我本想直接回去。但见陈公子面露不悦，只得硬着头皮前往，谁料席间一杯酒下肚我竟醉的不省人事。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竟全身赤裸的躺在地上，周围一片狼藉。陈公子和那几人早就不见了，我连忙穿上衣服，只稍稍挪动一下身体下身就传来钻心的疼痛。我强忍着不适穿好衣物，推开房门。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倒霉不过的事情了，谁曾想更倒霉的事情已经接踵而至了。”

    明玉讲到这里，情绪已经有些崩溃了，她揉揉自己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开口讲道。

    “没想到他们几个人没有并没有结账，那顿饭竟要十两银子。若是还在明府，不过区区十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可是那时候的我，别说十两银子了，就算是十个铜板我也拿不出来。

    我把胡同的那个家的地址告诉老板，让老板派人去取银子。我想，只要有马才在，无论什么困境他都是愿意帮我的。没想到伙计竟是空手回来的，马才也抛弃我了吗。

    我一时万念俱灰，想着自己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了，便让老板把我卖到了青楼抵债。

    我本以为青楼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是什么才子佳人的高发地。自己有些学问，又有些样貌，总不至于过得太差。谁曾想那青楼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在里面白天黑夜地接客。那些客人也不像话本里讲的那般风雅，稍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是拳打脚踢。

    一日一位客人非逼着我喝他的排泄物。我推辞之间竟将那些秽物打翻在他的身上，我连忙跪下磕头认罪。那人还是不依不饶的打我，火辣辣的痛感迅速蔓延全身。

    那次挨打我被伤了脸，青楼里的老鸨不依不饶的让客人赔了十两银子。我想起来自己当时也是被老鸨花了十两银子买过来的。那事情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一般，但细细想来，我来到青楼已经三年多了。来这里以后我很少想起陈公子，倒是经常想起马才，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如今已经有二十岁了，其实他长得并不丑，五官还算端正，人也踏实能干。现下应该已经成亲了吧，我想起来以前和他住在胡同里的时候，隔壁有一个卖鸡仔的小姑娘很喜欢他，经常偷偷给他送鸡蛋。我记得那时候我还调笑和他说，要帮他上门说亲，他生气的连午饭都没吃。还是我扮鬼脸才把他哄好，最后他还反过来和我道歉说不该生我的气。

    我还想起来那一次和陈公子踏青，回来的时候，对上他失望的眼神。我什么都没有说，只在心里想着，等自己以后嫁到陈府了，每个月会给他多拨些月钱。如果他不想再做下人，我就给他置办几亩良田。

    我记得那晚他做了很香的桑芽馍馍，但我心中有事一口都没有吃。其实在明府的时候他并不会做饭，后来搬离了明府，他学会了好多事情。而我还是什么都不会，连简单的烧火也做不好。

    身上的痛楚此刻已经不值一提了，我很想回到那个小胡同。如今正是春天的时节，我突然很想吃一口马才做的桑芽馍馍。如此想着，我就笑了出来，谁料那个客人竟觉得我不服，气愤的拿起身旁的鱼缸砸了过来。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看着那个鱼缸砸过来，想着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和爹娘团聚了。说来也是好笑，来这里这些年我竟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

    谁曾想，那老鸨见客人动了真格，拦了一下，鱼缸并没有砸到我的头上，而是砸在了我的腿上。

    我竟连寻死都是奢望，我自己爱慕虚荣，是应该活着受苦的，这样才能洗清我身上的罪孽，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再后来那老鸨看我脸也被毁了，腿也瘸了，就让人把我丢在街上。昏迷前我仿佛看到了马才，他穿着道袍和以前一样冲我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