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生命的尽头
明玉抬头看了看窗外，太阳不知不觉往西边走了一些，明玉的表情不似刚刚那般痛苦了，眼角眉梢有一丝淡淡的喜悦。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讲了下去。
“再后来我就在这里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房内空无一人，屋内也只有一张桌子。蛛网爬满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蜘蛛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要是以前我早都害怕的尖叫起来，但那时候的我早就不害怕这些东西了。我从床上起来时，被什么硬东西咯到了手，掀开稻草，竟摸到了一个装满钱的荷包。荷包里有一张字条，我认出来那是马才的字迹。我掐了自己好几下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又仔细看了字条的内容。他说自己去了玄天观当道士，玄天观每两个月才会有一次外出采买的机会。自己已经贿赂了下次采买的师兄，两个月以后见。
他还叮嘱我拿着荷包里的钱置办些物件，以后这里就是我和他的家。
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把家里收拾干净，又在外面种满了菊花。按日期推算他回来的那日，还学着做了桑芽馍馍，可惜的是春天已经快要过去了，桑芽有些老了。那晚马才如此期而至，他咀嚼着苦涩的桑芽馍馍，竟哭了出来。我以为是我做的太难吃，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连连道歉。他见我一直道歉哭得更大声了，抱着我诉说了这三年来的辛酸。
我这才知道那日在青楼外面遇见他并不是巧合。三年前酒楼的伙计去胡同里的瓦房找他，却没找见他。是因为他那日去帮别人哭丧了，一直待到主人家下葬完才回来。自从离开明府以后，他总想着给我好的生活，因此不拘什么样的脏活累活晦气活他都肯干。
几日之后他费了些功夫找到酒楼才知道我已经被卖到了青楼，他又去青楼找我，但是因为没有钱被老鸨拦在外面。后来听说玄天观的老天师仙逝，新继位的新天师长阖道长想要将玄天观发扬光大，广收弟子。凡入玄天观者，吃住全包，一年发二十两安家费。他听此消息千里迢迢来到玄天观，观外早已排起了大队长龙。
观内虽然招人，但要求很高，还要有慧根。马才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失望而归的人本来想打退堂鼓的，但想着都已经到这里了。耐着性子排了三天三夜终于轮到他了，许是因为以前给别的道士试过很多次的药，他的体质也变得有些特殊，因此十分顺利的进了玄天观。
在观内他总是很努力，师尊传授功法时，让大家练三个时辰，马才总要趁大家睡着了再起来练三个时辰。他也得以成了那一批的佼佼者，只是玄天观除采买的师兄外，其他人一年只能出去一次。
不过好在一年有二十两，他问过老鸨了，只要六十两就赎我，马才只要在玄天观干三年就可以了。他还让老鸨给我带了信，只是那老鸨害怕我收到信逃跑将此事瞒了下来。
那日他正是拿着六十两银子来赎我的，刚巧碰上我被老鸨丢出来。
我抱着他哭着骂他傻，有六十两娶什么样的娶不到，何必非要我这残花败柳之身，如今脸被毁了，腿也瘸了。他还笑着打趣道，‘这不六十两也没花，还白捡一个老婆。’
后来他告诉我说，其实他在明府喂马的时候就喜欢上我了。他说自己因为得老爷喜爱，被府里下人嫉妒，每每被其他下人刁难的时候，总是我出面替他解围。只是因为身份有别，只能将自己的心思埋在心里。谁料后来明家家道中落，老爷对他恩重如山，临走之前又将我托付给他。他很懊恼自己没有照顾好我，害我被人欺骗，最后还流落青楼，不过还好现在已经把我找了回来。
其实他说的这些我都不记不太清了，我并没有想到那时候举手之劳，竟然让他傻乎乎的记到现在。而且我心里知道，我也不算是被人欺骗，是我自己爱慕虚荣，这才被人钻了空子。其实那陈公子的手段并不高明，我却因为自己的欲望选择欺骗自己罢了。
后来他还说他要回玄天观好好干，再干几年等攒够一百两了，就把明府赎回来，我们在那里安享晚年。
因为生活有了更好的期望，他在玄天观里练功更卖力了。虽然不能时时见面，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我，我心里也有他，这就够了。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四年，他说自己就快要成为高功法师，等自己成为高功法师，就能时时下山与我见面了。又过了一个月，他趁着月色下山，抱着我说自己已经成为高功法师了，过些时日就拿着钱带我回明府。成为高功法师了，他每隔几日就会下山来看看我，有时候匆匆忙忙看一眼就走了，有时候会陪我吃顿晚饭。
眼看就要苦尽甘来了，没想到生活却并不打算放过我。按日子推算着他晚上应该会来找我，我想再做一顿桑芽馍馍。只是这里的桑树常年被阳光照着，桑芽已经有些老了。我想起来施口村的后面有一处背光的林子，里面倒是长了几棵桑树。所以一早我就拎着竹篮，一瘸一拐的去了那里。
走到了那片林子，林子里的树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果然都才抽芽不久。我有些雀跃，自己确实找对了地方。如此想着我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一些，远处的桑树也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光顾着赶路，却没有注意脚下的异常，一不小心竟踩空落在一个陷阱里。那陷阱倒是不高，只有半米深。只是谁也没想到那陷阱下还有几个捕兽夹，我本来就跛着一条腿，如今另一只脚又被夹上，使不上半点力气。在陷阱里叫了许久也没有人应，那几日马才也没有回来，我在陷阱里看着太阳升起落下，升起又落下。后来我也记不清太阳升起了几次，我感觉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有很多蚂蚁爬到我的身上啃咬我的皮肉。我连赶它们走的力气都没有了，迷迷糊糊的就那样睡了过去”
明玉讲完这些后顿了顿声形，又开口说道：“我其实一开始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而且我记得我昏死之前还是春天，现在已经变成了冬天。直到前几日，我看着自己腿上的皮肤开始腐烂，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而且腐烂的皮肤里竟然还有几根茅草，我才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明玉说着就掀开了自己的长裙，褪下了长袜。那腐烂的伤口上流着丝丝腥臭的血水，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赫然暴露在眼前，洞后面不是骨肉，而是被血染湿发黑的茅草。白色的蛆虫在稻草之间来回穿梭，不知道哪里来的苍蝇闻着味飞了过来，覆在腐烂的伤口上。
小满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得有些合不拢嘴，明玉见状连忙用衣裙盖住伤口，接着又柔声说道：“我后来问了马才才知道他活剥了一个叫宝燕的女子的皮。并用稻草制成这具尸体，把我的灵魂注入里面，我才得以以这副容貌存活于世间。本来我和他说好了，等这副皮囊彻底没用的时候就不要再干这种事情了，我没想到他没听我的居然把你带了回来，真的很抱歉。”
明玉再次表达了歉意，此时太阳虽然还没有完全西沉，白昼的月亮已经像块轻纱半透明的挂在了空中，仿佛风一吹就破了。两人默默的看着窗外，心里都很清楚等到夜幕降临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