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沉浮一瞬
整个上午，我都在整理委托人提交的证据材料，忙碌间听到同事们围着手机热烈地讨论着什么，我寻思又是哪个明星塌房了，却恍惚听到西园药业几个字。
最近忙忙碌碌的，加上程湛的事，有阵子没跟杜咏欣联络了，只是偶尔看了好书，会发微信给她推荐。
“最近跟西园药业的大小姐联系了吗？”管主任过来问我。
“各有各的忙，没怎么联络。怎么了？”
“看今天的新闻热搜了吗？”
我摇摇头，哪有时间啊。
“杜华予出事了。”
“谁？”
“亏你跟杜家千金是朋友呢，她父亲啊，西园药业董事长，出事了。”
我这脑子，昨晚一夜酣战，这会还浑身疲软，思维混沌呢。
“你自己抽空看看热搜，我忙去了。朋友得勤联络，特别像杜咏欣这种朋友，她就是资源，就是人脉。”
我不喜欢这个论调。交朋友，一定非要互惠互利吗？简单纯粹一些不好吗？
我忙到中午，等外卖的功夫，点开了热搜，关于她父亲的新闻，依旧挂在热搜前十名，可见西园药业的名头有多大。
西园药业党委书记、董事长杜华予行贿受贿，判决书已经出来了。
我记得，之前西园药业也上过热搜，去年省食药监局公布了药品抽验不合格清单，里面就有西园药业的清火胶囊，抽检时发现胶囊里的某种药物成分超标，这种成分不仅具有肝肾毒性，对神经也有很强的毒副作用。
但当时西园药业马上聘请国际权威的第三方检测机构，出具药物质量检验报告，公示药物成分的实测数据，力证清白。后来，省食药监局修改了名单，新公布的名单里，将西园药业的抽检药物删除。
这一系列操作，反而让西园药业的信誉度有了更高的提升。如今想想，也许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杜咏欣怕是没有时间精力应付我，我还是别打扰她为妙。过了三五天，我才给她打了电话。
“中午一起约饭吧。”
“好。”
她又瘦了两圈，妆容精致，却难掩疲惫。弟弟车祸、男友背叛、父亲入狱，安身立命的企业岌岌可危，一连串的变故和打击，就算是铁打的女人，也熬不住。
“谢谢你还愿意赴约，这个节骨眼，很多人对我避之不及，唯恐惹上麻烦。”她笑笑。
“我们是朋友，没那么复杂，我只关心你好不好。”
“药企腐败的问题，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里头盘根错节，你看不见的，是一张无形的、巨大的利益网。”
“嗯，虽然我不懂，但我也知道，医药本来就是利润产业，里头的问题，肯定很多。”
“私下跟你说，这次被查的不仅我们，还有几家国内知名的医药公司，负责人也被置留，接受调查。这只是一个开头。”
“你呢，有影响吗？可以继续留在西园药业吗？”
“目前集团董事长、实际控制人是我大伯，他们虽是兄弟，但经营理念不同，有过利益纷争，私下已经到了决裂的地步，这次他没有落井下石、赶尽杀绝，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明白她的意思，高傲如她，必然不会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
“你有什么打算？”
“利用专业所学，未来想自己开设金融服务公司。”
“咏欣，你可以的，我看好你。”
“慢慢来吧，自己创业最是艰辛，不过放心吧，我有手有脚，饿不死。”
“你弟弟、弟媳怎么样？”
“咏泽康复得比预期要好，功劳最大的肯定是美琳，一直照顾他、激励他，她真的变了，俨然一个贤妻良母。这也算家里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你呢？程澈对你还是不温不火？”
“我们，又在一起了。”
“真好，老天爷官配的缘分。失去儿时记忆的他，兜兜转转，还是爱上了你，你们注定今生今世要相守一辈子的。”
我们走出咖啡厅，敏感时期，她打扮得非常低调，戴着帽子和口罩。但她那双迷人的、略带异域风情的眸子实在太有标志性，在停车场入口，还是被人指认了出来。
“西园药业的千金耶……”
“还有脸出来呢，高价回扣药，坑害老百姓，天打雷劈，呸！”
“可不，拿着老百姓的医保金、救命钱发家致富，臭不要脸，奸商。之前吃他们牌子的中成药，肠胃反应可明显了，无良的奸商。”
“拍照，发到朋友圈，大家一起骂。”我刚要阻止，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过来，制止她们说:“你们拍照，还要发朋友圈，经过杜小姐本人同意了吗？你们这么做，侵犯了她的肖像权，这也是违法的。你们这么痛恨违法乱纪的人，自己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人呢？”
“能一样吗？亏我们这么信任西园药业。”
一个女孩突然指着他说:“你，你不是万天集团前总经理，程…程澈吗？”
“难怪呢，维护前女友，连基本的是非观都没有了，全是奸商，无奸不商。”
“走吧，这种人，咱们小老百姓哪得罪得起。”
望着女孩们远去的背影，杜咏欣羞愧难当，漂亮的眸子有泪光闪烁。她教养良好，立刻调整情绪，看着眼前替她解围的人，笑着说:“程澈，谢了。”
“他不是程澈。”我说。
虽然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但只有我，一眼便看出，他是程湛。
程父托人，想把程湛送进万天，但万天对学历有严格要求，无论哪个岗位，必须是重点大学的本科及以上学历。程湛是大专学历，门槛不够，但他从事过电商行业，有多年的工作经验，程父便在万天旗下的电子商务公司给他寻了个职位，一边工作，一边进修学历。
“那你是程澈的双胞胎弟弟，程湛？”杜咏欣笑着问。
程湛点点头。
“你好，久仰大名。”杜咏欣大方地伸手。
程湛有些不好意思，脸一下子变红了，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马上又抽了回来。
“你跟你哥，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端详着他，笑着说。
“我没有他那个气质。”
“什么气质，奸商气质？”她笑了。
他也笑了，这女人还挺会自嘲。一般人，家里遇到这种事，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他不禁对哥哥的“前女友”多了几分敬佩之心。
“不过，你们有一点真的很相似，第一次跟陌生异性说话，会表现得腼腆又害羞，你哥跟我初识的时候，也像你现在这样，脸红扑扑的。”
谁见了这么明艳动人的、公主级别的大美人不会脸红啊。我想起第一次跟程澈打交道，他倒是一脸不耐烦，没有羞涩，现在想想，他大概是装的。
“等你跟圈子里的人交往多了，就好了。”杜咏欣指的圈子，是上流社会的名流精英圈，程湛已正式回归，迟早要踏进这个人脉圈的。
她反倒像个姐姐似的，拍拍程湛的肩膀，说:“改日约你们兄弟吃饭。”
程湛与我同行。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春来到，城市的春光并不明显，到了郊野，漫山遍野鲜花盛开，花蕾满枝，含苞待放，生机勃勃，会让人有美好的希望和期冀。生活就是这样，有严冬，也会有暖春。比如程湛的人生。
“廖教授那边，有回复吗？”他问我。
“你啊，现在比我更着急知道真相，总算了解我当初的心情了吧。”
他望着天空，淡淡说：“很多美好，只在回忆里挖掘，我时常会梦到她，很多话她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她跳楼那晚，我如期赴约，她或许就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