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近乡情怯
我走到一楼大厅,看到了叔叔阿姨。
“叔叔阿姨。”我打了声招呼。
“远航啊,你知道程澈去哪儿了吗?”叔叔显然也联系不上儿子,满脸的担心。
“他去找程湛了。”
“程湛,他也来这里了吗?”阿姨很意外,但更多是惊喜。
我点点头,说:“我跟程澈,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认亲。”
“难怪程澈突然叫我们出来游玩散心。”叔叔说。
“可他们现在人在哪儿啊?”阿姨问。
“程湛还是抗拒,要离开这里,我怎么劝也劝不动,程澈说把他追回来,让我先回山庄,我太困了,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下大雨,给程澈打电话,他那头一直无法接通。”
“大雨天的,又是山区,他们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啊。”阿姨忧心忡忡地说。
“你别想太多,都是成年人,有自我保护的能力,能出什么意外?”叔叔劝慰她。
“可电话不通……”
“山区信号不好,又是大雨天……”
阿姨依旧非常忧心。她看着我,说:“远航啊,我们知道你是好心,但程湛那孩子,太固执,跟我们也没感情,让他认亲,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血浓于水……”
“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我们也认清了现实。他没在我们身边长大,我们一天都没有照顾过他、陪伴过他,他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没有我们的身影,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其实跟陌生人没有分别。”
“阿姨,程湛原名叫程家齐,他确实非常爱自己的养父母,但当他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他便给自己起了程湛这个名字,他说,水清为澈,澄澈为湛。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阿姨的眼睛亮了,她忽略了这一层,联想程湛改名的用意,才意识到小儿子并不是不愿意认亲,相反,他心底里非常渴盼可以回归失散太久的家。越在乎,越胆怯,程湛就是这种心理。
叔叔的手机响了,他赶紧接听。不知对方是谁,但看叔叔的表情,应该是知道了程澈兄弟的下落。
“老板,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予心酒馆?”叔叔问。
“对,离这不是太远,开车的话,十分钟。”
叔叔对我们讲,“来电话的是个男的,自称是酒馆老板,说程澈他们在他的酒馆里,两个兄弟喝得不省人事。”
阿姨推推他,说:“你快开车,接他们回来。远航,你受累跟你叔走一趟,打个帮手。”
予心酒馆的小雅间里,两个人确实喝得东倒西歪。老板说,两个人一模一样,一看就是双胞胎兄弟,不知道谁大谁小,穿米色外套的人,酒量差,出来吐了两次。
老板说的人,是程澈。他之前商务应酬很多,酒场数不胜数,酒量自然不差,喝酒多了会呕吐,一来是他原本就有胃病,二来车祸意外后身体还在康复期,免疫力低下,医生叮嘱不许酗酒熬夜。
他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会喝这么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在陪程湛喝,酒确实可以让两个男人打开话匣子,短暂地消除芥蒂,敞开心扉,吐露心声。
老板帮着我们把兄弟两个抬进车里。回到山庄,阿姨守在门口,我们一起把他们抬上二楼,叔叔打开程澈的房间,两个人倒在一张床上。
“满身酒气,这两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阿姨埋怨着。
“行了,给他们盖上被子,让他们好好睡觉,有什么话,等他们醒了再说。”
我跟叔叔阿姨一起吃晚饭,阿姨很关心我跟程澈的感情,问我们现在相处得怎么样。叔叔看出我的为难,替我解围,说:“他现在没有之前的记忆,他们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给孩子们一些时间,缘分到了,谁也分不开。”
“嗯,也是,好事多磨嘛。”阿姨拍拍我的手。
阿姨心脏支架手术后,身体大不如前,但她吃饭也好,行走也好,依旧脊背挺直,像优雅的白天鹅,保持仪态优美,刻进骨子里的端庄。
程澈私底下很宠着我,也没那多讲究,但在长辈面前,基本的餐桌礼仪规范还是必须遵守,也能体现自己的教养。所以,我吃饭时也保持优雅端庄的姿态。
叔叔看着我,微微含笑点头。
第二天一早,我给程澈打电话。
“昨天喝得挺嗨啊。”我挖苦着。
“今天头疼得厉害,浑身跟散架了似的。”
“程湛也喝大了,你们醉倒在一张床铺上,感情增进许多吧。”
“我把他强行拉去喝酒,几杯下肚,他对我也没那么抵触了。我们聊着聊着,发现共同话题还很多,比如《暗黑破坏神》,比如科比、库里,还有《黑道家族》,你知道吗,原来他也喜欢john coltrane,我身边很少有人喜欢爵士乐。看不出,他跟我一样,挺有品。”
“你说的这些,我完全不知道。完了完了,我跟你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我跟你,要那么多共同语言干什么?”
“你说呢?大木头。不对,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呵呵笑笑。
“程湛最后被你感化了吗?”
“嗯,至少不会再跑了。”
“这就是历史性的跨越啊,你看,血缘关系真的很厉害。”
“你说得对,他啊,内心深处是渴望回归的。但他还是不好意思面对爸妈,躲在房间不肯出来。”
“一步一步来,这不朝着好的方向走呢吗?”
“嗯,对了,我二叔今天也开车过来,他听说我们在这游玩,一时也来了兴趣,要加入咱们,他还拿了帐篷和烤架过来,打算户外露营烧烤。”
“好啊,多个人也热闹,对程湛来说,也可以减少他的紧张度。”
“嗯。”
山里的夜,静寂又神秘,月亮又大又圆,把云层晕染成柔柔的淡黄色。
晚间天气微凉,程湛拿了一件外套给我。他一直在我身边,配合我干这干那,像个跟屁虫,我知道,他有些拘谨,也有些紧张。跟着我,可以缓解尴尬。
说到底,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程父程母,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和语气跟他们沟通。
“你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我身后,不怕程澈吃醋啊?”
“他要是真吃醋,反倒好了。”
“是啊,我看他也是无所谓。”
程二叔走过来,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程湛看着婷婉的这位忘年交,表情有些复杂。也许在介怀程俊义的话。
程二叔快六十岁了,却活力十足,精神抖擞,像个年轻小伙子似的,脸上有种不被岁月折服的倔强。
“你好,程湛。”
程湛伸出手,与他握手。
“你也得喊我一声二叔啊。”
程湛有些窘迫,没有答话。
“呵,这鱼肉真香啊,皮焦肉嫩。”我赶紧解围,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说:“你快尝尝。”
他被烫得咧着嘴唇,舌头都打卷了。
程二叔没有强迫他,笑着说:“程湛,大家都是一家人,别这么拘谨,你跟我处久了,就知道我有多喜欢跟年轻人打交道了,你们身上的青春气息,特别吸引我。”
程湛目光疏离,淡淡说:“是婷婉身上的青春气息吸引你吧。”
我偷偷打了他一下。
程二叔点点头,说:“准确地说,是文艺气息吸引我。婷婉的文艺天赋和绘画造诣,是非常高的,可惜……”
我感觉话头不对,赶紧转移话题,说:“二叔,我听程澈说,你最近迷上冲浪了,这种水上高难度运动,很多年轻人都不敢尝试,您真是老当益壮,令人佩服。”
“哈哈,我就是不服老,喜欢挑战自我,与海浪对抗、交融,会让人对大自然产生敬畏感。”他又看着程湛,真诚地说:“阿湛啊,有机会二叔带你一起玩,年轻人别老是死气沉沉、忧忧郁郁的,多参与户外运动,亲近大自然,才能保持活力与热情。”
程湛勉强露出一丝浅笑,没有回答。
趁着没人的时候,我问他:“程湛,你是不是觉得婷婉和二叔不清白?你相信程俊义说的那些话,对吗?”
“我不知道……”
“你就是在介意,不相信她。”
“鹿远航,你觉得你了解她吗?在调查她死亡真相的过程中,你有没有觉得她有些事在隐瞒你,她的很多面你看不到。”
我沉默,他说的是事实。
“我不是不相信她,但我爸也是亲眼所见,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事,我进去了,你得替我查明白。”
我想到青岛那家文创店的事,默默叹了口气,婷婉啊,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