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似水流年
管主任最近情绪低落,刚知道商宗哲死讯的时候,她冷笑了好一阵,然后就沉默了,时常望着远方出神。
律所的同事传言,她跟商宗哲有过一段感情纠葛,后来他背叛了她。
爱与恨,有时原本就是纠缠在一起的。
因为要回老家看爸妈,有些东西在老房子里,我回去收拾东西。上次跟物业闹了一回,感觉他们现在有所作为,整体的服务质量有肉眼可见的进步。
我给婷婉收拾房间,看她拍的照片,每张都特别漂亮,她照相很讲究,会运用很多精修的小技巧。她太爱美了,也太在乎自己的美貌了。
我想起程湛的话,“她安静地听着,然后冲我笑笑,转身跳下了楼……”
警察的调查结果,天台边缘留下的一串脚印,朝内侧的脚印覆盖了朝外侧的脚印,也就是说,她走到天台边缘,慢慢转了个身,背部面向外,跳下去的。跳楼选择背部着地,脸朝上,爱美的她,不愿意脸部被砸烂。
程湛搞错了方向,如果他当时在天台,婷婉的脸也是正对着他的,然后直接背部后仰,掉下去。不存在“转身跳下楼”的说法。
他是记错了细节?还是当时在天台刺激她的人,根本不是他呢?
他向我主动回忆事发当天的情形,是在得知许警官就守在门外并且有录音的情况下,他为什么这么做?
…………
程澈准备了满满一车的礼物。七大姑八大姨知道程澈要来,早早守在小区门口,都想抢先一睹他的风姿。
大姨大姑们围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
“你会十八国语言吗?我姐是怎么成功引起你的注意的?”我的小表妹拉着他的胳膊,觉得这个总裁不太霸道,没有邪魅的外表,没有不羁的眼神,更像个邻家大哥哥。
他有些招架不住。
送走了亲戚们,家里才安静下来。爸妈张罗了一桌子饭菜,四个人坐在一起,爸爸跟他喝了点酒,两个人还挺投缘的,聊聊新闻时事,聊聊企业发展的大环境,妈妈不懂这些,就一直盯着程澈看,怎么看怎么欢喜。
“上次远航回来,我说我在电视机里看到你们了,她死活不承认,这不对上了嘛。本人比电视里还精神。”
程澈对我笑笑。
饭后,他要刷碗,爸妈不肯,不让他进厨房,给他切了很多水果,让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在我家参观,我家不大,几步就转完了,他好像很喜欢我家的布置风格,绿植、风铃、小装饰、墙角堆放的杂物箱、旧书橱里泛黄的书本、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让他觉得很温馨。
“程澈啊,让你见笑了,我们家啊,都是锅碗瓢盆,没什么高大上的东西。”妈妈给他洗了一个苹果。
“不会,阿姨,家不在大小,不在豪华与否,温馨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他去了我的卧室。他躺在我的床上,仿佛那上头还留着我的气息。屋子里摆放着老式的风扇,旧电视,还有旧的木质书桌,书柜里还有学生时代的教科书和辅导资料。
“远航,我唯一的遗憾,是我错过了你的中学、大学时代。”
“你也太贪心了,想我一辈子都在你的手心里啊?”
“嗯,想。”
我笑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打开书柜底层,翻了很久,找出来一个旧相册,里面有小学到大学的班级合影。
我找到了小学时候的照片,毕业照里没有程澈,那个时候他已经转学走了,找到一张三年级春游时在湖边假山下的合照,我努力找,终于看到了还是小胖墩的程澈。
“你看看你,那时候多胖啊,像个充气的胖娃娃。”那时我就站在他的旁边,他是我的跟屁虫,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你看,你跟小时候,几乎一样,同比例长大,大了看着有些女人味了,小时候完全是个假小子。”
照片里,他居然牵着我的手。
“你看,你还拉着我的手,小时候你就对我意图不轨,我居然都没印象。”
“那天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春游吗?发生了什么?”
“你去爬假山,遇到两个高年级的男生,他们要你交出口袋里的零花钱,否则就把你推进水里,你吓得哇哇哭,我听到了,赶紧叫着班主任来找你,两个人看到老师来了,才讪讪离开。”
“被你这么一说,我有些印象。”
“你被吓坏了,一直拉着我的手,拍照的时候,你也不松开。”
原来是我在拉着他的手。
“你看,小时候,我们是互相保护。”
他第一次来,便在我家过夜。
我怕他换了床,睡不好,提前给浴缸里放好温热的水,让他好好泡个澡,这样睡觉会香。
妈妈去商场给他买了新的浴袍和睡衣拖鞋。
他在浴室泡澡,我在床上看书,突然收到他的微信,“水太凉了,怎么调节水温,我不太会用。”
我走进浴室,他悠然地躺在浴缸里,水汽蒸腾,雾气蒙蒙,我看到他结实健硕的身体。
我弯腰替他调试水温,突然他一把将我拽进浴缸,我泡在水里,瞬间被水浸透。水温是热的。
“你骗我。”
“我想跟你一起洗。”
“这不是咱们家。”
“叔叔阿姨不是出去散步消食了吗?”
他褪去我的衣裳,身体压了过来,浓郁的沐浴液香氛,蒸腾温热的水汽,我的身体被他覆盖下来的一瞬,欲望被激发出来。
我的手抓着浴缸的外沿,腾腾热气包围,两个年轻的躯体,激情地交织。水波伴着热潮,滑过我的肌肤,我尽情享受着别样的湿意体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卧室,妈妈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豆浆油条,吃了早饭,他提议去母校看看。
我们的小学,没什么变化,只是教学楼重新刷漆,操场扩建,原来小卖部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小超市。
我们凭着记忆找到了原来的教室,门锁着,看不到里面。我们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墙壁变成文化长廊,呈现的内容多样化,还有学生们自己的书法作品、美术作品。
“咱们小时候,这里贴的都是爱因斯坦、居里夫人、刘胡兰、董存瑞。”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学校出现闹鬼事件,居里夫人的画像流泪了,流的还是红色的眼泪。大家都特别害怕,每次经过她的画像,我都不敢睁眼睛,飞速跑过去。”我手舞足蹈,回忆儿时的恐怖事件。
“当然记得,那段时间,你总要我陪着你一起上下学,有一天,你做值日生,同学们都走了,只剩下你跟我,我们一起把教室打扫干净,走到画像前,你发现她流下的眼泪更多了,半张脸都是血红色,看着非常诡异瘆人,你吓得腿软,扑到我怀里,还是我把你背出学校的。”
“我记得是因为墙壁渗水,渗水的位置正好是居里夫人的画像。”
“对,墙体内水管破损,因为有铁锈,所以渗出的水是铁红色的,因为画像本身有底色、加上光线的缘故,呈现出来的就是鲜红色,像血一样。”
“还是你破的案,小时候你就特别聪明,我们都以为是鬼怪作祟,只有你相信科学。”
正聊着天,一个大妈走过来,说:“周末不上课,家长没事不要在学校乱走动。”
我认出她是小学时候的班主任王淑梅老师,激动地叫着老师的名字。王老师显然早就忘记有我这么个学生,但她注意到一旁的程澈。
“你,是不是程澈?万天集团的程总经理?”
“王老师,您还记得我?”
“真的是你啊。老师当然记得你,虽然你半路转学走了。你是我教过的孩子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
他和小时候变化那么大,老师居然一眼可以认出他,果然老师只记得成绩优异、有出息的孩子。
“王老师,我是程澈当年的同桌,鹿远航。”
王老师推着老花镜,仔细端详着我,说:“程澈有个女同桌,总带他去偷学校的枣子,是不是你啊?”
我的脸红了,尴尬地笑笑。
“你们约好一起回母校啊?”王老师笑着说,注意到我们的手是牵在一起的,十分吃惊,说:“哎呦,你们是一对啊,真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们相视,甜甜一笑。
“我记得程澈那会是个小胖墩,因为身体不好,吃激素药,胖得不像话,大家时常嘲笑他的身材,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也不怎么合群,只喜欢跟着他的同桌,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你们真有缘分,长大了,还在一起。”
“是我死缠烂打,才把她追到手的。”
我捶了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王老师看着我们,露出慈祥的笑容。
“王老师,您按岁数该退休了啊。”
“返聘的,在家呆着,会闲出毛病,教书育人一辈子,习惯了。”
我们走出学校,有种穿越时光,重返儿时岁月的感觉。
“远航,我刚才转了转,发现学校只有小小的图书屋,我想给学校建一个图书馆。”
“好啊,很有意义,也算出息了回报母校。”
临行前,爸妈准备了很多本地特产,把后备箱都装满了。爸妈对他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心情大好,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
“远航,找个机会,双方家长见个面,然后挑个好日子,举办订婚仪式。”
“订婚?也太快了吧?”
“我还觉得慢呢,恨不得马上把你娶回家。我可是从小时候就幻想娶你当新娘子呢。”
山道崎岖,他今天开付鹏宇的车子,有点手生,我让他开慢一点,毕竟这里拐弯处多,开稳一些安全。
“好……”
他渐渐不说话了,刚才还像个话唠似的,我偏头看他,发现他眉头紧皱,脸上出了冷汗,但依旧维持沉着冷静,稳稳握着方向盘。
我感到不妙,问他怎么了。
“远航,系好安全带,双臂护住头和胸部,身体尽量缩成球形。”
看他的操作,我意识到刹车失灵了,他赶紧用手刹刹车,居然没有任何效果,车子完全不受控制,前方就是急转弯,就算驾驶技术再厉害,惯性作用下,翻车也是无法避免。
车子一个侧翻,撞破山道护栏,从山坡坠落,下面是一条河流。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车身剧烈晃动,一阵天旋地转,心脏失重,骨头剧烈晃动,整个人像被肢解、散架了一样。
车子猛地坠落河中,水面击起翻腾的水浪。我不知晕了多久,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是程澈,我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头昏恶心。
他问我有没有事,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受伤了,就是非常害怕,极度恐慌。
水慢慢流进车里,车子一点一点下沉,他应该受伤很重,费力摸索了半天手机,手机不知道被震荡到哪里去了,还好有车载电话,他强忍痛苦,打了救援电话。
“远航……别怕,深呼吸。”他语气虚弱,脸色惨白。
他试图打开车门,水压太大,根本打不开,现在只能破窗逃生。他用安全锤努力敲打车窗,他手臂受伤了,但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忘记了疼痛,把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手臂上,车窗被打碎,水流奔涌进来,内外水压持平后,他再次试图打开车门,车门居然可以打开,我们游了出去。
救援的人火速赶到,我们抓着救援绳索,这时突遇上游来水,程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我托举上救生浮板时,一个急流涌过,他来不及抓住救援人员的手,瞬间被水浪冲走。
“程澈……”我惊呼。
他平时游泳技术很好,但车子坠落时,他手脚都受伤了,加上水流太急,他还是被冲走。救援的人火速追赶,全力施救。
我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等我醒来,我看到了爸妈,他们神色焦急,满眼忧心,看我清醒,才稍微松了口气。
“爸妈,程澈呢?救上来了吗?”
“嗯,他伤得很重,溺水窒息,被抢救回来,肺部感染,还有脑损伤。”
我急着起来去见他,发现浑身很痛,头昏目眩,根本无法起身。
程澈的位置是最先的坠落点,所以他伤得很重,但他生死关头还是强忍剧痛,砸碎玻璃,带我游出去,用尽最后的力量把我第一时间托举上救生板。
他把生的希望给了我,自己却被水流冲走,溺水窒息。
“他还在昏迷,你先听医生的话,安心治疗,把自己照顾好了再去看他。”妈妈握着我的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