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函矢相攻
他捂着胸口，很难受的样子。
“看看，一计不成，又来一计，跟我这演上苦肉计了。”
“鹿远航，我迟早被你气死。”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小药瓶，倒出一粒药，服了下去。不像装病。
我一把将药瓶夺过来，是辅酶q10，治疗心脏病的药。
“你心脏怎么了？”
“没事，保健用的，我一天事务那么繁忙，熬夜加班是常态，又不是铁打的心脏。”
“怕猝死吗？”
“我觉得，我再被你气几次，真的就离猝死不远了。鹿远航，你的心才是铁打的。”
韩溪也说过我的心，是铁打的。
我叹气，说：“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故事家喻户晓，老祖宗都告诉我们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恋，就是自挖坟墓，我可不想早早化蝶，好好活着不香吗？”
“那是封建社会，你拿古代的人比喻现在的人，不合适。”
“程澈，你要真对我念念不忘，要不咱们就玩玩，但别太入戏，以便随时可以抽身。你跟我处处，时间久了，你腻歪了，也就行了。”
他这下真生气了，瞳孔深缩，青筋凸起，满脸怒色，恨恨地说：“你行，鹿远航，你可真行。我甘拜下风。”
我心里不比他好受。可现在难受，总比有一天深陷下去，然后再因为现实种种原因被迫分开强。
我看到的离婚官司，很多人，当初一腔激情热血，满腹真心真爱，但结婚数年，激情退散，现实里的贫富悬殊、三观差异，消费理念不一致，见识思想不融合，双方家庭处不到一起，融不进对方的社交圈子，矛盾越积越多，最后惨淡收场。
我看得现实案例太多了。
程澈，遇见你，我也心动，我也欢喜。但我不敢冒险，我胆子很小，自我保护意识太强，又过分清醒地看到了一些婚姻背后的东西。
我真的没有勇气。这不是自卑，是尊重现实规则。
杜咏泽的案子，调解失败，法院正式立案。他见到我，上来就是一阵埋怨，说：“我跟我姐，真是为你操碎了心，演唱会，程哥当着千万人的面，表白拥吻，这么劲爆，怎么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很简单，因为我，不喜欢他。”
“别闹了，鹿远航。程澈哥那个性子，其实挺高傲的，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么做？他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我谢谢他，也谢谢你跟你姐。我的事，别瞎操心了。你啊，还是操心你自己的官司吧。”
从律所加班出来，特别晚了，顶着星星回家，是我的日常。我现在车里不敢放阿颂的歌了，一听就想起演唱会上程澈的表白亲吻。
韩溪家里有急事，我给她放了半天假，公司要临时委派一个人过来保护我，我说没必要，快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吧，总被人屁后跟着，可难受了，难得自在。
一分神，走错路了，车开进一个小巷子。我停车，透过车窗，我看到一个歌舞厅，门口居然站着一个熟人。
程湛喝得醉醺醺的，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小姐走出来。他点燃一根烟，脸颊通红，目光浑浊，笑着说要去开房。
又要搞事情了？还是破罐子破摔，就这么颓废地混日子了？一母同胞，为什么做人的差距这么大？
我打开车门，走到他面前。
“程湛，你又想进拘留所了？”
他眼神飘忽，含笑看着我，说：“鹿律师，这么巧。”
我看看扶着他的女孩，也就刚成年，涂着厚厚的一层廉价粉底，也遮掩不住青春的气息和充盈的胶原蛋白。
“妹妹，他一晚给你多少钱？我如数给你。你累了一天，回去好好休息。”
“我……”
程湛插嘴说：“鹿远航，你是我什么人，轮得到你管我？滚……”
“妹妹，他给你钱了吧？”
小姑娘低头，不说话，默认了。
“他是要带你去开房吧？”
她还是不说话，用脚蹭着地面。一看就是涉世未深，非常单纯，这样的女孩，花一样的年纪，本该在学校读书的，可惜了。
“程湛，我跟你没关系，但嫖娼违法，我有权利规劝阻止吧？”
我故意说的很大声，很多人围观，小姑娘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瞪了我一眼，扭头就走了。
“鹿远航，你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
我没搭理他，回去开车，他居然尾随我，打开我的车，坐进了副驾驶。
“程湛，你要干嘛？”
他掰住我的脸，一副流氓的神态，酒气刺鼻，令我反胃。
“坏了我的美事，我这一身的火，向谁泄？”
“怎么着，想上我？”
他的目光淫荡，往我胸口部位看，笑容越来越放肆。
“行，你那么喜欢公安局，我这就开车带你去。让警察在局里给咱们两个开个专房，你想怎么泄都随你来。警察还可以现场围观。”
我要发动汽车，他死死抓住我握着方向盘的手。
“臭流氓，你放手。”
“鹿律师，我才发现，你长得明艳动人，身材丰满有致，是个大美女，难怪我哥，眼珠子一直围着你打转。”
“你哥没你这么肤浅。”
他无所谓地笑笑。看他那样子，我突然觉得他特别可怜。
“程湛，你何必这样？”
“哪样？”
“你如果真是肤浅的人，也不会爱上婷婉，你如果真的喜欢街上的女人，婷婉也不会爱上你。”
他沉默了，脸隐没在黑暗里，背脊微微弯曲，看起来更加颓靡。
“你这样，糟蹋自己，也糟蹋别人，会改变既定事实吗？婷婉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自暴自弃。”
“我还能怎么样？”
“未来的路长着呢。你给自己改名程湛，难道你不想变成一个真正清湛干净的人吗？”
他笑笑，眼里那难以驯服的野性慢慢散去，只剩落寞、寒凉、孤寂。
“我没有未来了，不会有未来了。”
他发出沉闷的叹息，打开车门，走下去，冲我挥挥手，抽着烟走了。
他说，没有未来，是变相承认是他害死了婷婉吗？
夜深，睡梦中，我好像看到两张脸，时而重叠，时而分开，一会是深情的脸，一会儿是阴郁的脸。最后，两张脸合二为一，变成了程湛。我从梦中惊醒。
他真是矛盾纠结的人，跟婷婉太像了。就像她夹在书里的信，又想被看到，又不想被看到，矛盾又分裂。也许每个人，都是矛盾的个体。
早晨收到爸爸的微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陪陪他们，我请了一天假，回老家看看爸妈。
爸妈做小本生意，供养我读到硕士。他们太老了，干不动了，也拿到了退休金，就把门店转给亲戚，彻底安享晚年了。
“我跟你爸，不做买卖了，闲下来就一身病，如果你早点结婚生子，我们就有事情做了，趁我们还能动。”妈妈给我夹了一块排骨，说。
又是催婚的日常。
“找个共白头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您当去菜市场选西红柿呢。”我说。
“远航啊，你不是选了一个又大又红又圆的西红柿了吗？”爸爸说。
“什么意思？”
“我跟你妈看阿颂的演唱会了。”
我一口排骨汤全都喷到爸爸谢顶的脑袋上，我赶紧拿毛巾给他擦擦。爸妈知道我喜欢阿颂，他的演唱会爸妈也会看现场直播的，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你妈说荧幕上那个女孩不是你，就是长得像。你看看你的反应，不是你，是谁啊？”
妈妈一看我的样子，乐了，说:“快跟妈讲讲，追你的男人，是干啥的？小伙子看着贼精神。”
“律所对面，给手机贴膜的，我没相中，男人外头好看没用，他啊，花花肠子可多了，拉女顾客小手，摸人家小脸蛋，被我看到好几回了。”
我大口大口啃排骨，尽量表现得自然随意。
“啊？这样啊。唉，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妈妈感慨。
“嗯，人不可貌相。”
从爸妈家出来，我想起程澈以前说过，万天集团参与开发了一个乡村小镇，算是积极响应国家乡村振兴、助农增收的政策。
我记得，它有个很诗意的名字，云枫岭小镇。我上网百度了一下，发现它离我老家不太远。开车走高速路的话，不到三个小时。
据说它的名字还是程澈起的。
小镇依山傍水而建，里面的建筑古色古香、精致质朴，点缀着藤萝绿竹，配上仿古的小巷、弯弯的石桥，悠悠摇荡的小船，有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我打算住一晚，找了一家白墙青瓦的客栈。
“不好意思，您没有提前预约我们的客栈，所以标准间客满了，只剩下一间套房。”
“套房？”
“对，就是一间屋子，两个隔间，相当于两间房。”
“哦，那不方便，算了吧，我再去别家看看。”
“小姐，我们客栈只收住宿费，其余都免费，温泉洗浴免费，早餐宵夜免费，而且现在住进来，住宿费也是七折，别的店没有优惠活动，所以我们的房间才紧缺。”
她的话成功说服了我留下。
我进了房，这个所谓的套间，也是有意思，有点家庭民宿的感觉，有个小客厅，完全独立的两间卧房，共用一个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