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澈为湛
“远航，你对我，有感觉，对吗？”
他目光幽幽，充满期待渴望。最近他太累了，眼窝深陷，但此刻眸子却在发亮，饱含深情。
“程澈，同学情是最珍贵的，有事大家一起出力……”
“同学情……”
他勉强笑笑，手臂缓缓松开。
“程澈，事情有转机吗？”
他点点头，说：“他很聪明，戴着手套，现场没有留下指纹，甚至没有毛发。但在旅店的床铺上，检测到了微量的精液，可能是事后不小心留下的。”
“精液？它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可以提取dna的。”
“我找专业人员咨询了，在我们是同卵双胞胎的前提下，通过常规的dna鉴定技术，难以区分我们的dna。他显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只注意指纹，却没太在意精液。”
“那怎么办？”
“我联系了海外一家机构，可以进行异常精密的基因测序，对十亿个碱基对进行比对，从而区分同卵双胞胎的dna。”
“太好了，他千算万算，忘记了科技的进步，忘记了有时金钱可以让人享有更高端的服务。”
正说着，卧室里传出响动。他醒了，浑身被捆绑，动弹不得，却固执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他看着我们，目光阴冷，像杀人的刀。
“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有话要问他，大家都在，我怕他不说。”
“我们就在外头，有事喊一声。”
他非常英俊，面部的线条感比程澈更加突出。神态、眼神更具野性，眸子没有光，像地狱的漆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程湛。”
与程澈的名字是呼应的，是谁给他起的名字？起名字的人难道知道他是程家的小儿子？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他沉默。沉默等于默认。他突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仿佛他的身份令他感到不耻。
“当年程澈的妈妈生了一对双胞胎，医院判定弟弟死亡，为什么你还活着？”
“我不想说。”
“那好，我换另一个问题。你跟方婷婉，是什么关系？”
他听到婷婉，目光变得柔和，但转瞬后却变得更加阴郁。他沉默，也许在回忆过往，也许在定义他们的关系。
“你在刻意模仿程澈，对吗？”
他望着我，神色惆怅，透着自卑。
“你会配戴程澈最喜欢的胸针，但正品太贵了，所以你买了高仿。你知道程澈喜欢喷香水，你也学着喷香水，他的香水也是奢侈品，你只能选择味道相似的平民款。”
他冷眼瞧着我，桀骜不驯的样子恰恰证明我的推断是对的。
“你长着跟程澈一样的面孔，而婷婉喜欢程澈。你把自己变成程澈，与婷婉交往。”
“你叫鹿远航？你很聪明。”
“谢谢。但我有一点不懂，程澈是万天集团的总经理，这个身份是无法模仿和复制的。婷婉难道仅仅因为你们公用一张脸，便跟你交往了两年多？”
“是啊，为什么呢？”他笑着反问我。
“我可以大胆推测一下吗？她很爱程澈，但程澈不爱她，她爱而不得，非常痛苦，就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把你幻想成程澈，跟你恋爱。你会刻意模仿程澈，也是她默许的。”
他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我，但他显然抱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说，保持沉默，休想从他嘴里撬出整个事件的真相。
“我想见见他。”
程湛说的他，是哥哥程澈。
程澈走了进来。被命运捉弄的亲生兄弟，第一次正式相见。
他把程澈从上到下打量了很久。程澈，真实的、活生生的优秀企业家，带着成功人士特有的气场和风度，像一座大山似的，把他压得透不过气。
他似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或者说，认命了。
“婷婉说得对，你是没法复制的，我可以模仿你的神态，穿衣打扮，行为方式，但你的社会地位、影响力、财富，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模仿。”
一母同胞，生活状态却天地之别，一个在云端，受万众瞩目，一个在泥沼，偷偷摸摸，靠当替代品换来心爱女人的垂怜。
命运总喜欢开一些无聊的玩笑，却让那么多人改变了人生走向，承受了太多痛楚和无奈，比如婷婉，比如程湛。
“婷婉爱的人，始终是你，不是我。她自我麻痹，把我当成你，但她骨子里，根本看不起我。”
所以，他才会如此憎恶程澈。明明知道他是自己的双胞胎哥哥，还要几次三番痛下狠手！
我问他：“能告诉我，程湛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吗？是收养你的家人吗？”
“不，是我自己起的，我觉得很好听。”
居然是他自己起的，看来他虽然嫉妒哥哥，但在潜意识里，却依旧渴望变成哥哥的样子，成功、辉煌、受人仰视。人就是这么矛盾。
“模仿你，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查阅了关于你的很多材料，采访，演讲，出席公开活动的视频，有关你的商务新闻，我们明明一模一样，却活在两个世界里，我觉得你太陌生了。但婷婉喜欢我变成你的样子，所以就算不情愿，我依然很努力学着你的言行举止。”
婷婉跟我介绍她的男友，叫做程澈，是万天的总经理。她的神态，那么骄傲自豪，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如今回想，她当时的心思，令我唏嘘不已。
是满足虚荣心？是自欺欺人、自我麻痹？她的内心，一定矛盾纠结，痛苦无奈吧。现在，我竟然感到一丝庆幸，她至死都不知道，程澈心里藏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她最好的朋友。
宿命是个圈套，我们都是套中人。
我咬咬牙，终于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方婷婉的死，跟你有关吗？”
他沉默，关键的节点，他永远沉默。
“程湛……”
“我不想说！”
不想说，就说明她的死，与他有关。是他推她下楼的吗？为什么警方调查后认定是自杀无疑？
如果他没有推她下楼，她的死与他无关，他为什么要阻止我继续调查？他为什么害怕身份暴露？这里头，还有什么隐情？
程澈问：“你的养父母，方便透露吗？也许他们知道，当年的真相。医院判定你死亡，但你并没有死，究竟是医疗事故，还是故意为之，程家需要真相。”
是啊，年迈的程家父母，还在苦苦等待真相。骨肉相连，被迫分离，这对他们来说，太残忍、太不公平。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那好，我请问，当你看到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年纪相仿的男人，你是什么心理？你不会质疑自己与程澈的关系吗？不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吗？”
他分明已经知道自己是程澈的亲弟弟，是程家的小儿子。那么，收养他的父母极大可能知道当年的真相，是他们告诉他的。
但他却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替他们隐瞒？
程湛依旧闭口不语，打定主意不再多说话。
他不愿意让程家人找到他，为什么呢？可以跟自己的亲生父母相认、团圆，是多么美好的事，他为什么不愿意？他不是羡慕程澈的成功吗，如果他顺利认亲，回归家庭，身份归正，他就是程家的二公子，万天的小王子，一步登天，直达顶峰，至少在财富值上，他可以跟程澈不相上下，他为什么这么排斥抗拒回归家庭？
他像一座迷雾森林，藏有太多的秘密，吸引着我去探寻。
也许，他羡慕程澈的成功，不是因为成功本身，而是因为婷婉仰慕、爱慕这种成功。可现在，他爱的婷婉，已经不在了。他的嫉妒羡慕也失去了意义。
“我累了，想休息。你们出去吧。”
“爸妈，在找你，他们想见你。”
“程澈，如果你现在把他们叫来，我就自杀，死在你的豪宅里。”
“你浑身都被绑着，怎么死？”
“绝食，咬舌……”
程澈笑了，面对这个陌生的、冷漠的又略显幼稚的亲弟弟，他还没想好怎么相处应对。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
“程家齐，把我养大的人，也姓程。”
命运就是充满巧合。
“为什么自己改名叫程湛？”
“水清为澈，清澈为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