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顺时
天煞历十四年
又是一个难熬的寒冬，只是今年的飞雪来得格外的晚，没有了白衣的遮掩，一切都显得那么萧条。
灵修一般是不惧这般严寒的，只是他太老了，老得走不动路，老到了生命的尽头。
“咳咳。”
“师傅。”李啑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看着那面容枯槁的老人，心里的悲伤无可复加，他知道师傅挺不过去了，灵气在他身上的进出已经微不可见，就像被天地抛弃了一样。
后院的灵植似乎不受严冬的影响，仍旧生得茂盛，生得璀璨，刘老躺在他最爱的摇椅上，枯瘦的面容竟带有几分喜色，他的手紧紧抓着什么东西，放在胸前。
他每天都要在摇椅上躺上片刻，风雨不动，为此李啑专门给他做了个顶棚，罩住这一方小天地，遮蔽些风雨。当时刘老大为不满，说是挡了他的阳光，不过也没叫李啑再拆了，一直留到现在。
李啑侍立在一旁，即将十四岁的他已经完全不见了稚嫩，他低垂着脑袋，想说的话在喉咙里不停打转，抵得生疼。地上有一个炉子倒在旁边，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冰霜，想来冻过很久了，曾经刘老的宝贝现在终于沦落到无人问津。
“徒儿，你过来。”刘老的语气满是兴奋，本就睁不开的眼更是笑成了一条缝，他费力地把手移到李啑面前，五根枯瘦的手指僵硬地张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的手中是一颗寸许大小的丹丸，通体晶莹透亮，淡白色打底，其上又覆盖着冰蓝纹路，蜿蜒曲折之间便如巨龙腾飞。
李啑只是扶住了那瘦可见骨的手臂，沉默地看着他。
刘老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聚灵丹，哈哈，完美功效的聚灵丹，阴阳相合的聚灵丹……”刘老越说越亢奋，但一双老眼早就泪如雨下，“我做到了。”他看着呆呆的李啑，轻声道：“徒儿你也笑啊，这可是能名留千古的壮举，到时候我提你一嘴，哈哈。”
李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他反手握住了刘老的手掌，一颗头低埋在上面，哽咽道：“师傅……”
刘老心里一揪，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是啊，他就要死了，这一点他比李啑更加清楚。他不怕死，早在五十年前他就该死了，如今见得真道就更无遗憾了，唯一一点就是……
他看向李啑，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以往的事情：
那天意外的异象之后，他就失眠了，夜里他翻来覆去，脑海中那阴阳太极始终挥散不去，“一直都是这样的，不会有错的。”
“炼丹中他们只会冲突，他们只能冲突。”他痛苦地抓着脑袋，眼睛中爬满了血丝，他强迫自己忘掉，却只能换来更加深刻的记忆。
第二天他找到了自己的师傅，整夜都在痛苦挣扎的他早就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但他的眼神中满是坚定，来问师傅之前他就有了答案。
木烨是荆州药阁的一名长老，座下亲传弟子数十，记名弟子也有百数，药灵师一道本就依靠传承，遇到问题瞎琢磨反而岔了路子，于是这些记名弟子也会常来请教问题。木烨对他的印象很深刻，刘顺时，资质虽差，却十分勤奋刻苦，隔三差五的就会来一趟。
木烨看他乱糟糟的模样，不禁心生疑惑，问道：“怎么了？”
刘顺时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木师可知丹药阴阳相合之理。”
木烨面色大变，喝骂道：“住口！”同时衣袖早就挥了出去，忽见一阵狂风疾奔而出，顷刻间就将刘顺时打出去一丈远，他的眼神冰冷，早没了之前的和颜悦色，“离经叛道，离经叛道，此事休要再提！”说完拂袖离去。
刘顺时强撑起身子，只觉胸口生疼，嘴角也溢出了血丝，只是这些跟心中的痛苦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们甚至都不容许有这种想法，离经叛道，吗？他苦笑一声，颤颤巍巍地离去。
……
那天是散气境弟子的丹药比试，不止药阁中的弟子，散修药灵师也能来参加。药阁为这些比试专门建了一处观台，那天真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不懂炼丹的也要来凑个热闹。
二百参赛者中，他靠着一手一阶上品丹药夺下第三，这样他就能走到长老面前，就能站在所有人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了那领奖的台子，他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长老们的笑容是多么和蔼，其他参赛者一脸羡慕，围观的众人也在欣赏着这少年“天才”。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胆怯了，说出去就再不能回头。
“刘顺时，你的药理配比把控得十分准确，手法再完善一下未必不能炼出一阶极品的灵丹。”长老会对前三的优胜者评判一番，但其实只是夸奖，因为前三都是药阁的人，这样就能显得他们教导有方。
但这话听在刘顺时的耳中，却如钢针一样锋锐，花费半生学的丹方却只是一个残次品……
“不对！”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那第三名的少年。
“你们的丹方都是错的，完美的丹方需要阴阳相合！”他歇斯底里地呼喊，他要向世人揭开这无数年来的骗局。
突然一道灵气疾射向刘顺时，那攻击速度奇快，不等他再次开口，就将他打飞到地上。这一招不只是纯粹的冲击，还带有禁锢效果，刘顺时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只有眼睛勉强眨动。
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从那少年胡言乱语，到药阁阁主出手，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是的，他们只当是胡言乱语，谁都知道在炼丹中阴阳相合无异于祛除全部药性。
“木烨，他是你的弟子，你自己处置。”阁主强压怒气，若非今天观者甚多，他那一招就能直接结果了刘顺时。
木烨起身拜了拜，面色复杂地走到刘顺时面前，他对于这个勤奋好学的弟子还有有些喜欢的，但今日可不比之前，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语，药阁再不能容他。
木烨看向那双眼睛，那是多么倔强的眼神，他从中看不出丝毫的害怕，丝毫的哀求。木烨摇摇头，最后一丝犹豫也不见，只见他并手点在刘顺时眉心处，不见任何伤口那倒地的少年就昏了过去。
“药阁弟子刘顺时，离经叛道，妖言惑众，今日废其灵台，逐出药阁，永不收用！”
……
他不后悔，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在那天讲出来，只要引得一人去质疑，他就不算白费功夫。
往后数年他都在探寻着正确的丹方。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昨日，他找到了聚灵丹的配方，昨夜的场景与他无数次的回忆重合，那股阴阳之气跨越了五十年的岁月再度出现在刘老面前。
……
刘老被抓紧的手掌微微用力，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前面的一番表现就像是回光返照：“老夫刘顺时，顺时，顺时，哈哈，老子偏不！咳咳。”
“师傅。”李啑赶忙渡送灵气。
“阴阳相合之道不是虚无缥缈的，你且自知，不必对外传扬，那药方在老夫的储物戒中，你若有心便可钻研一二。”
看着刘老像是交代后事一样，李啑更加慌乱，一身灵气不要命地输进刘老体内，只是以他归灵后期的灵气哪里供得动五行境，不过徒增李啑的疲意。
刘老笑了笑：“老夫死后就葬在这处后院，灵药你都收去，免得扰了老夫清净。老夫枉活这么些年，倒没有什么积蓄，能留的都在储物戒中。”
他顿了一下，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你这弟子我收得不亏啊，这些年倒过得极为舒心……”他的眼睛闭上了，一如几年前躺在摇椅上的悠哉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