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即使我早该接受这样的命运
怎样的梦才能够与“好”这样的字眼相提并论？
在黑暗中，一切细微的声音与变化都被无限放大，他抽离出去的掌心所压下的弧度仍停留在棉被上，被包裹的身躯所发散的体温足以温暖两个灵魂。
如果要想起哥哥的话，应该是什么呢？
是在她身后永不离去的倒影，是与她身上如出一辙的矛盾香气，是与她相似又不同的人体构造 ，是共度的一千零一个夜晚，是一颗腐坏的心脏却成为囚困他一生的牢笼。
有些时候，她也会恍惚间觉得成为金鱼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跟人类这种复杂的生物相比起来，它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也许下一秒就会死去，也就永远不会为此而感到痛苦。
她又想起那个奇怪的金鱼梦，她记得她告诉哥哥，她看不到结局。
可这场终局根本就不需要她的见证才能得以拨云见日。
他们变成金鱼，失去语言，失去表情，失去四肢，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去爱对方，所以也必定落得一个下场凄惨。
可是哥哥，这样荒唐的爱意会让我惧怕死亡，即使我早该接受这样的命运。
今夜没有好梦。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床的另一边仍旧平整而空荡荡，床边的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搬回了原位，窗户被打开了一半，金黄的光穿破纯白的窗帘，像是在她身上投上一片朦胧的虚影。
这是她第一次在哥哥的床上睡到天明。
她从床上起身，看见窗外佣人忙忙碌碌，而哥哥孤身一人站在花园中被那些不知名的花朵簇拥。
她走下床，床边是摆的整整齐齐的拖鞋，走进洗浴间，镜子前是挤好牙膏的牙刷，杯子里的水是温热的，新的毛巾挂在架子上，一切都一如往常，一切都与他息息相关。
她沉默的享受着只有她在哥哥那才会有的待遇，但为什么哥哥知道她一定会选择在他的房间洗漱？
等她整理好一切走出来的时候，哥哥刚好端着早餐回到了她身边。
“哥哥似乎很了解我？”
她向来不是个会将这种疑问咽进肚子里的人。
但哥哥早该习惯这样的她，而不是用着这样难掩僵硬的笑容避开她打量的视线。
“或许是吧，但在你的房间里我也有准备，就和以前一样”
她眨了眨眼，笑着坐到他面前：“或许有时候谎言会更浪漫一点，这个也是给我的吗？”
她虽是这么问，但已经用手将装进白皙盘子里的奶油面包拿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平日里灌下去的那些药实在太难以入口，因此在饮食方面她也会更偏爱那些甜腻的味道，似乎以此便能达到某种平衡。
而哥哥仍然和以前一样，只是寡言的陪伴在她身边，偶尔为她斟一杯茶。
真的跟以前一样吗？
拿过面包的手必定会沾上些许油渍，她垂眸将空荡荡的双手伸到他面前，看着他一如往常用手帕替她抹去那些看不见的痕迹。
“我想见见父亲了”
他轻柔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僵硬，但仍像设定好的程序一般开口道：“那我等会去把轮椅取过来陪绾绾一起去”
她摇了摇头，目光只落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他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做着一切哥哥应该做的，不该做的，在她生命中扮演着所有她所需要的角色。
但有时候这种角色扮演的时间长了，他是不是偶尔也会忘却自己本来的面貌？
就比如此刻，他本该憎恶那个囚困他的牢房，而不是强逼着自己说出符合哥哥设定的话。
“不用了，哥哥不是不喜欢那里吗，我自己去也可以的”
从别墅到父亲办公区的距离并不远，途经那像是连接通道一般的花园时，还能看见昨夜哥哥种下的那些花。
一个个光秃秃的小土堆在此刻并不美观，但在阴霾之下，它们生根发芽，盘根错节，总有一天会冲破压制它们的土壤。
时绾只让他送到了办公区门口便抬手止住了他。
“就到这里吧，哥哥不用担心，不会花费太长时间的”
“好”
她笑着对他摆摆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才回过头来操控轮椅踏上那条沉闷的走廊。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没有任何遮掩的主动与父亲产生联系。
在此之前，这栋别墅里的所有人应该都对于时绾和时绾父亲是天差地别的看法。
时绾父亲，一个家财万贯阴晴不定血腥残暴的人，他们的老板。
时绾，一个多么令人可怜的女孩，一个给他们增添工作负担的短命鬼，一个随时随地就会引燃的炸弹。
轮椅停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她抬手轻轻敲响三下。
砰、砰、砰。
只是那些可悲的佣人总会以为自己领着高额工资，每天与他们共处便有资格私下议论他们的老板。
而这份自信又会成为他们自以为比其他人高人一等的来源。
门开了，她抬眸看着房间里的两道人影，轻笑开口：“父亲，看来您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人”
这也正是时家永远不愁找不到佣人的原因，或强迫或自愿，至少对于那些在乱世里求生的人来说，时家就是一个屹立不倒的招牌，即使他们从未见过有谁从这栋宅院里活着出去过。
男人坐回皮质沙发椅上，只看着她无奈点头：“在这种事上你来的倒是及时这么担心我会对你那位‘哥哥’做些什么？”
站在房间正中央仿佛面临审判一般的女孩像只被暴露在阳光底下的老鼠，无措而警惕的用视线在时绾跟男人之间来回打转。
但很可惜，这女孩听不见他们所说的话，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无法发出声音，她是被上帝拒之门外的人。
时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轮椅滑动的离女孩靠的更近了些，脸上仍是那副极有迷惑性的笑意。
“父亲如果真的想做些什么，我也拦不住不是吗？我甚至不会再有看见他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