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暴雨将至
他发觉他很难去想象,在他来到绾绾身边以前,她会是怎样一种模样。
在他所能看到的视角里,是绾绾一步步朝他走来,是绾绾一次又一次将他从潮起潮落的尘世中拉出来,她像是世界对他颠沛流离数十年的馈赠,是由爱而构建出的神明,是共生而不可分离的存在。
可她的家陷入死地,她的路偏向阴间,凡在她那里去得不得轮回,也得不着生命的路。
他觉得自己很矛盾,他嫉妒有人会爱她胜过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对上其他人根本毫无胜算,可他又害怕除他以外无人爱她,不管是在他们相遇前还是以后,绾绾都应该活在爱里。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真正对过往种种释怀。
如果这世间爱意本就难得,报应苦果让他来偿便好。
他半蹲下身子亲手将郁金香球茎一颗颗种进被雨灌浇后变得潮湿的泥土里,他们会一起看到花开,她可以在这只为她盛开的花海中漫游,他永远都会站在她三步以内的身后,她可以随心所欲,可以肆意妄为,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快乐。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这就是他唯一的诉求。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无迹可寻,期间他抬头看过几次绾绾房间的方向,那里的灯早就熄灭了,但他克制不住自己望向她的眼,即使这样只会让他变得更加焦虑。
于是他便只能更加将仅剩的精力都投放在手上的花种中,直到将这些寄托他难以叙述的思绪的东西全部耗尽。
他踉跄起身,因为长时间蹲在地上,双腿都变得酸痛起来,他数不清自己到底种下去了多少个球茎,也无法得知耗费了多长时间,但至少在将体力耗尽后,即使他仍为她迷茫的未来而烦忧,也能够因为身体上的疲累而入眠。
整个别墅里都变得静悄悄的,他轻手轻脚踏上楼梯,往自己房间走去的时候却不受控制的望向绾绾房间的方向。
他总是害怕她疼,因为她真正说出来的时候总是少数。
只是看看她,只要看看她就好。
他这样说服自己。
但他身上因为栽种而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不少泥污,不干净了,他不能就这样走进她的房间。
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房门——
一股力道猝然砸进他的怀里,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甜香与刺鼻的消毒水味,矛盾的像是生与死同时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我等了哥哥很久,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她的整张脸都埋进了他身上,声音变得闷闷的,说不出来的委屈意味。
他下意识想抬手回抱住她,但目光触及到那双在黑暗中都明显染上尘埃的手,最终还是僵硬的停留在了半空中。
他敛下眸,用着颤抖的眼瞳看她,直到此刻他才发觉自己的声带早就变得嘶哑:
“为什么还不睡?”
为什么要等着他?
那么多个时刻,那么多个曾让他想要逃离的时刻,只需她朝他望过来一眼,只是那么一眼。
他知道,他无法不爱她。
“因为一盏灯永远无法替代陪在我身边的你”
“哥哥,我只是想要留在你身边”
在黑暗里,他们无需掩饰情绪,他们可以用着最亲密也最致死的距离不计后果的诉说着压抑已久的话语,犹如引火自焚。
她抱着他,贪婪的嗅闻着他身上皂角与泥土翻涌的味道,他的体温源源不断传到她的身上,他的心脏就在她面前跳动,可她的面色却如同死灰般寂寥。
但他看不到,幸好他看不到。
“至少今晚,别让我一个人”
“好”
拥抱缓缓松开,她坐在床上目送他走进淋浴间,灯亮了,门被关上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一场不止的暴雨。
她的心脏仍在一刻不停的平稳跳动,像他们曾经度过的每一天那样。
可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为什么却隐隐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而她越是为此困惑,这种不安所带来的影响便越深重。
她身体内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与他的心脏产生共振,一下又一下,不断在她脑中回响。
她漠然抬手覆盖上那猛烈的跳动,麻木而空洞的眼望向从磨砂玻璃门中透出的黑色剪影,止不住,看不穿。
哥哥会知道吗?
知道他在花园中数次抬头望向她的时候,她也正在注视着他。
三个小时,四百五十一株花种,二十七次回望,频频相交又错过的视线落点,如同时钟上的齿轮,固定的分秒针,永不停歇的追逐。
知道他们作为人类既是个体,也同样是共生的存在。
知道亿万人海中唯有他们拥有斩不断舍不去的羁绊,这种隐秘的绳索让他们胜过这世界上所有能用情感概括的关系——
“哥哥,我们拥有同一颗心脏”
但在这场暴雨中,无人能得以窥见天明。
“绾绾?我好像听见你在喊我怎么了?”
她看见他带着水汽从洗浴间推门而出,额发上挂着的水珠一颗颗砸碎在地面上,像是无声的悲鸣。
她雪白的身体躺在他每晚入眠的床上,她抬眸看他,而后轻而易举牵扯出一抹笑意,这是她最擅长做的事了。
“没事只是等的有些久,哥哥洗完了吗?”
但又有谁能明确,在她轻声讲述出那些丑陋真相的时刻,是否也有一瞬,希冀他真的能够听见。
她笑着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我还想像以前一样听哥哥讲故事,可以吗?”
他愣了愣,一边用毛巾擦干微湿的头发,一边走到书架旁抽出一本书一如往常的应答她:“当然可以”
但在做完这一切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次跟以前不一样,绾绾现在是躺在他的床上。
光明正大,毫不避讳的躺在他的床上。
他的动作短暂僵硬了一瞬,微弱的叹息声在拖拽椅子的声响中难以分辨,他有意避开这个问题,落座在搬到床边的椅上后捧着书轻声道:
“这本可以吗?”
她的目光从未从他身上移开,只轻飘飘的扫过他修长指节握着的书皮封面,便毫不客气的开口:
“哥哥为什么不坐上来?这明明是你自己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