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即使没有他
门被打开了。
刺眼的白炽灯透过那扇敞开的门照亮黑暗，一个高大的身躯赫然站在门边注视着他们。
时绾是最先发现那人的，她握住哥哥的那只手缓缓卸力，只在最后如同钩子一般轻点了一下他的掌心。
“先去休息吧哥哥，我们都很累了不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身形变得僵硬，可那双手仍旧抽离了出去。
以往绾绾在深夜从不会先说告别，总是要他先把她哄睡着他才能放心离开。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却发现绾绾并没有在看他，于是他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是时绾的父亲。
男人似乎是仓促赶来的，发丝杂乱的搭在额头上，规整的黑色大衣裹挟着一股冷气，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先出声打断他们的交谈，只是用着那双漠然的眼睛冰冷而无情的注视着他们。
他确实不该再留在这里了。
他沉默的看着她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起身，一步步退出这个房间，在途经那个男人身边的时候，男人似乎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
门被关上了，时绾也转过头，不再去看他。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那个应当被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走到她的床边，由上而下俯视着她。
“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你再继续折腾下去了，我提醒过你的，不要为一时的想法冲昏头脑”
父亲很少会出现在她身边，这么想来，关于她的身体状况，也只能是那些突然被喊来的医生告知他的。
她扯着皮肉扬起一抹笑意，将裸露在外的手臂又缩回了被子里：“父亲希望我活着吗？”
这样莫名的质问让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回答她的话语却十分直白：“我不会让你死”
毫无意义的对话。
但或许这次她的身体真的已经步入承受疾病的极限了，男人那张在她面前总像是带着一副温和面具的脸也隐隐浮现出一抹怒意。
“作为父亲，我尊重你的意愿，让你拖延了这么长时间，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玩心而已，只要不影响最终结果，我都可以任由你去做”
“但现在看来”男人微眯起眼打量着她“时绾，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宁愿去死”
宁愿去死么？
这倒是个她还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她面无表情的侧过身去，窗外大片的黑幕被灯火点缀，短暂消失在她眼前的哥哥又出现在玻璃窗里。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花园中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看起来黑夜都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于是她也看向那些能够代替她停留在他掌心的那些花。
花和金鱼都是被人类所掌控的生物，它们被人类豢养，也因人类的喜爱而变得特殊，但偶尔她也会觉得奇怪，这些脆弱的东西在满足人的掌控欲和毁灭欲的时候，是否也会有一瞬间让人为它们感到可怜。
“再等等吧”她轻声开口“对了，父亲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的吧？”
“十五号街的教堂造的很漂亮，我在那里还遇见了一个好心的修女，她告诉我有个可怜的女人总是会去祈祷能够早日找到她走失的孩子，父亲也帮我多留意一下吧，这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太多了，因贫穷、病症或残疾，还有许许多多的偶然因素正好这栋别墅不也总是缺少新的佣人吗？”
她笑着回过头，目光灼灼回望向皱着眉头看着她的父亲。
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也不知他说的话她到底能听进去多少。
“好”男人脸上仍残留着怒意“你说的我会帮你留意，但你也最好照你所说的那样只是再等等，你要清楚我的容忍只是对你，我做这么多不是为了眼睁睁看你去死”
话音落下，看着时绾躺在病床上这副脆弱的模样，他也无力再与她争辩下去。
男人转过身准备离开，脚步声再一次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响起，直到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的身形才猝然顿住。
“时绾，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你只要活下去，就不用再被锁在这里，可以看见的也不止是那条十五号街”
紧跟在这句话后面的是一声微弱的关门声，男人刻意控制了力度。
“晚安，父亲”
她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这里又陷入了一种仿佛将时间都暂停的寂静当中。
今夜哥哥并没有为她留灯。
离开绾绾身边的时候，他仍是恍惚着的。
身后那由他亲手带出的关门声将他自己彻底隔绝在外，一切说不清的情绪都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可这似乎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们之间分明从来都没有提到过爱，如果她不在他面前展露一些足以令他丢盔弃甲的脆弱，他甚至没有立场站在她身边。
就像现在这样，她轻而易举的将那差点令她丢失性命的病症一笔带过，仿佛看不穿走不出的人一直都只有他而已。
他静默着将身体停靠在门前，耳边依稀还残存着她透过这扇厚重的门所传来的朦胧的声线。
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如果她根本不需要也不在意，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他的脑海中闪回过很多，有饲养在绾绾鱼缸中的金鱼，有那么多个被微弱的光照亮的夜晚，有那恍若像童话故事里被套上红鞋子之后停下动作就会死去的舞蹈，还有灵动的她俯身摘下一朵花的虚影。
花。
他像是忽然寻找到解脱之法的囚徒那样朝着那片在黑暗中沉眠的花园跑去，答应买给她的金鱼他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以她的身体为代价而走出这座庄园带给她，但他还会留在她身边很久，这么久的时间足够他为她栽种满园盛开的郁金香。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突如其来的想法或许是疯狂而不可理喻的，但当想起她穿着白裙半个身子都坠进春色的画面，一切好像又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在这么多的瞬间里，他最喜欢也最希望看到的是这样的她。
是即使没有他，她也同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