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别回头
他们是这条街上最最奇怪的人。
少年的歌声没有伴奏，手舞足蹈的弹奏着消失的乐器。
而在少年的旁边，是如同上演木偶戏一般的男女，没有舞曲却仍然交颈起舞，是因挥之不散的病态与扭曲而挣扎，是因无形的窒息而沉醉。
世界都为他们开始变得透明，空中聚积的阴霾也终于决堤，丝丝雾雨洒落在被放大的感官上，可他们不会为此而停止，要唱到嗓音嘶哑，跳到经络具断，才配得上这样一出醉生梦死。
只有这样，才真正算是逃跑。
困住他们的，从来不是那座庄园。
“哥哥，天要黑了”
她轻轻启唇，融入歌声的语句分辨不出情绪，也寻不到落点。
他仍一步步带领着她，半敛的眸中只能看得见她的倒影。
这支舞终究是要结束的，这里从来都不属于他们。
“嗯”
但即使是这样，也谁都没有要先结束的意思，他们像是在用肢体动作互相撕扯着，交缠着，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过仅剩的每一分每一秒。
可琴弦猝然崩断了，少年变得沙哑的歌声停止了。
“抱歉啊”少年的脸上仍是胜过暖阳的笑意“我等会还有工作，现在必须得走了，我会记得还欠你们一首歌的，以后相遇再还给你们吧”
一个早有预料的终止符号。
他们的动作也逐渐停止下来，唯一留下的证明只是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没关系的”时绾笑着与他道别“我们也该走了”
他也站在她身边应和着点点头，其实少年不必感到抱歉的，多亏了他，他们还能在这里多偷来一段时间。
少年最后朝他们挥了挥手，便急匆匆的往反方向跑，很快便混迹进那些同样仓促忙碌的人群中，看不见了。
而随着少年的离开，那如同保护罩一般的小圈也很快便被人流侵袭，最终关于这首歌，这支舞，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身处人群中，时绾轻拉起他的手：“走吧”
“好”
这次时绾并没有提起要让他背她，他从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去做些什么，所以他也只是在离开的过程中变得更谨慎了些，将她拉进自己的范围内，尽量不让拥挤的人群冲撞到她。
但或许，这样做也还有别的原因在。
他们谁都没有跟少年说再见，好似这样做就能将时间拉的更长一些，即使他们谁都清楚这只是无用的挣扎。
他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时绾的身上，像是逼迫自己紧绷着一根弦，可身边变得越来越大的嘈杂声还是频频转移走他的注意力，他下意识蹙眉回过头——
弦断了。
他猝然睁大瞳孔，连话都说不出来。
视线的尽头同样是一个被隔离开来的小圈，同样还是那个少年，只是他不再自由了。
圈里除了他又多出一个人，一个样貌看起来跟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可明明是相似的脸，呈现出来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模样，这男人狰狞的面貌远比不上少年恣意的身影。
圈外围着许多人，可再没有一个人走进这个隔离开来的圈里，所有人都冷眼旁观这这一场明目张胆的家暴。
在男人高高扬起的拳头下，许多零零碎碎的纸币从少年的口袋中掉出来，而少年似乎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没有反抗，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他也冷眼旁观着自己的闹剧，亲眼看着男人一边辱骂一边将纸币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而他在人流中被推着往远方走，少年溢满鲜血的脸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躺在地上的瘦弱身躯也慢慢失去动静。
可不知道是什么在冥冥之中促使着少年也回望向他们离开的方向，他看见少年那像是死去金鱼一般的身体最后仰起了一道微弱的弧度，少年的脸上再次浮现起那抹笑意，而失去声音的短促音节不需要任何猜测也能让他辨明：
“谢谢”
“怎么了哥哥？”
两道不同的声线在他耳边同时炸开，他猛地转过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用身形遮挡住时绾探究的目光。
“别回头，绾绾”他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后面什么都没有，跟我们来时并没有什么差别，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再来的”
他从不擅长在她面前说谎，但时绾总是能懂得他难以言明的那部分。
她愣了愣，随即笑着挠了挠他的手心。
“知道啦，我们还会有下一次的”
没有下一次了，绾绾，不管是这场逃亡还是欠下的那首歌，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沉默着握紧她的手快步往外走，用无言代替回答。
别回头。
别再做无用的事，他已经承担不起将自己置身于旋涡中央而要面临的审判了。
他用一个谎阻止绾绾窥见残忍的真相，也用这谎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可已经发生的事实，真的能够被遮掩吗？
相连的双手在前行的脚步中颤动，不约而同的沉默让这离开的步调显得更为压抑起来。
他也已经分不清这种寂静是因为他们终将回到那座无形的牢笼，还是因为一场无望的死亡。
回去的路跟来时还是一样的漫长，绾绾依旧靠在他的肩上浅眠，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们也只是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游玩后归家的普通人。
在他们重新回到那扇送他们离开的小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推着绾绾打开那扇门，像是主动将自己埋葬。
别墅仍然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循规蹈矩的在自己的岗位上做着自己的事，这种死一般的宁静竟让他生出一种这出逃亡才是一场幻觉的错觉。
莫名而来的焦躁笼罩着他，让他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是他决定要留下来的，是他放弃那么多个明明可以离开的时刻，是他甘愿留在绾绾的身边，所以他也不该为此而痛苦。
可这样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他得不到答案，就像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场逃亡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