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别让我找不到你
而与哥哥所展现出来的局促感与小心翼翼不同的是，时绾是真的对那些人打量的眼神与避之不及的动作全然不在意，或者更准确来说，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特殊，在很久以前。
她的目光从未因为这些无声的打量而转变目标，只是偶尔在余光中忽隐忽现出一些身着黑色西装的人影时，会短暂停驻片刻。
从他们下车的地方到教堂的位置并不需要花太久的时间，更何况他们走的是“特殊通道”，而愈是靠近，专属于教堂的那种浓重的氛围便愈加明显。
她渐渐无法再看清教堂高耸的塔尖，替代这种遗憾的是耳边不断变得清晰的祷告圣歌，和眼前逐渐放大的精致却因为岁月的磨砺而失去光泽的建筑物。
直到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堂那永远为信徒敞开的大门处，时绾才抬手止住了他还欲往前行的动作。
“就到这里吧”
她忽然出声，清浅的声音里却不再像往常一样含带着似真似假的笑意，那是一种极其平静的，甚至是没有任何起伏的，静谧无声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成为融入大雨中的一滴墨点，让人再也找不到痕迹。
“我想吃糖了，哥哥”
时绾的想法总是变得很快，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比如上一秒还在跟他埋怨着药苦，下一秒就被窗外因风垂落的花瓣吸引去注意力，而很快便又会轻嗔他为什么不牵她的手。
于是他对此也只是轻愣了一两秒便很快做出了反应，而值得庆幸的是，在离开别墅前他所准备的种种繁杂细碎的物件中，正好有绾绾此刻想要的。
他记得她平时总会吃些甜食，即使她从未说过喜欢。
而就在他堪堪将手放置在随身携带的背包上时，时绾就像是早有预料般的覆盖上了他的手。
“现在是只属于哥哥和绾绾的时间”她抬头望向他的方向，目光却寻不到落点，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替我重新买一份吧，哥哥”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答应，但当他发觉她话音落下后收回的手，便明白她并没有要跟他一起去的意思。
可要他在这种情况下放任时绾一个人留在这，他做不到。
于是他抬起的手也渐渐垂落了下去，只抿唇不认同的看着已经收回目光的她。
在久久无声的沉默当中，时绾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笑着抬眼看他：“不会有人靠近我的，哥哥不是都看见了吗？”
这话直接将他所有想要劝说的话都硬生生堵了回去，她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轻皱起眉，似乎是在纠结，但短暂的静止过后也只是轻叹出一口气。
她似乎不明白，他真正不认同的，是她从来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在乎那些难以掩饰的病症与伤痕，也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死去。
他不是不知道很多次她会偷偷把他端来的药倒掉，还有那些经常莫名出现在她身上的伤口而他就连问出口都觉得刺痛。
那些他所惧怕的，她全然不顾，就仿佛这个世界上似乎并没有什么能让她眷恋，而他对此也毫无他法。
“那绾绾就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别让我找不到你好吗？”
他终归是无法拒绝她的，而到这个时候，她便会像是抚慰一样给予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瞧，她果然这么做了。
时绾笑着从轮椅上起身，总是伴随在她身上的药苦与微弱的甜也因为她的动作而沾染到了他的身上，像是为他刻上一道无形的烙印。
“好，那哥哥要快点回来”
他明明都知道，却仍旧贪婪般在她的拥抱中深吸进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挽留住些什么一样，但拥抱只是一个拥抱，总会有分开的那一刻的。
在她抽离出去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垂落的掌心似乎痉挛了一瞬，像是某种令人不安的预兆。
他看着她回到原点的身体，慢慢的抬脚，后退，然后彼此之间的距离开始拉远，他转过身，眼中再也寻不到她的身影。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时绾就这样沉默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很久，她的指尖像是钟表上的秒针一样一下一下在轮椅扶手上敲打着，直到他的身形融入拥挤的人群，她也无法再看见他了。
她慢慢操控轮椅转身，收回目光的同时，轻飘飘掠过混迹在人群中那抹与他往同一方向前进的黑色身影。
如何才能使痛苦最大化？
用鞭笞，火烧或针扎，将每个人带到濒临死亡的痛苦中，经过可怕的折磨，他会经历死亡幻觉带来的巨大净化，然后将他释放，让他惊恐逃窜，直至精疲力竭。
而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是吗？
给他痛苦与伤痕，看着他沉浸在扭曲而美妙的幻境中，而后又带他走进伊甸园，给予他唯一可见的清明。
她知道在很多个时刻他是害怕着她的，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在这同时他也是依赖着她的，但她讨厌在那些数不清的瞬间里他也曾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哥哥也与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可哥哥不该是这样的。
而在这样的重复当中，他会发现他永远也无法逃离，于是她会成为他世界中唯一的救世主。
他们会是爱人，是家人，是彼此生命中最无法割舍的那部分，因为当他决定舍弃，绝对会为此迎来更为深重的苦痛。
从一开始这就只是他一个人的流亡。
所以，逃跑吧，哥哥。
逃到远离我的地方，但别让我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