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烂透的根
怎样才算是悲剧？
他像是是旁观者一样观看着这一出即将落幕的闹剧。
男人落下这句话便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在不远处站着的巡警也按照指示刻不容缓提枪上前。
这些巡警的动作中是极其明显的戒备，或许是因为此刻的场面太过血腥与诡异，至少在近段时间以来这里应当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杀人现场的。
他莫名有些想笑，心想他这副孱弱的身体怎值得他们如此戒备，可他的脸上却又做不出别的表情来。
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看着他们靠近，看着他们把枪抵在他的脑袋上，看着他们以强硬的姿态为他戴上银白色的手铐。
他似乎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了。
他彻底松懈下来，在一阵推搡中任由他们带着自己前往那条十五号街。
走出公园的大门，遮阳蔽日的树荫也就消失了，他有些不适的微眯起眼，在迷蒙的光芒下终于第一次看见了十五号街的模样。
其实他也曾设想过未来的景象。
对他这种人来说，能够成为普通人就已经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了，于是每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总会抬头看看十五号街长明的灯火。
只要他攒到足够的钱，就可以在十五号街拥有一个安身之处，他也会拥有自己的房子，拥有属于他的家。
他或许依旧只能到处打打零工，唯一的区别大概也只是换了一个环境，可至少他不再无处可归。
十五号街对他来说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是他这种人能够设想到的，最幸福的未来。
现在他终于能够亲眼看见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果然如他设想中的一样美好。
大街上有四处游走的行人，有摆摊叫卖的商贩，在嘈杂四起的人声中，也隐隐夹杂着真诚的笑意。
这里虽不如上城区那般富丽堂皇锦衣玉食，但也比城中村人那样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要好得多。
只是很可惜，第一次踏足这里，居然是以这样一番可笑的模样。
他们逆着人流，经由十五号街走向更远的地方。
杀戮与血腥在这里并不是多少见的事，于是他带着一身的血红也只能得到无数个隐藏于市难以分辨的注目礼。
或麻木，或打量，或讽刺，或恐惧。
可如果是绾绾的话，会怎样看待这样的他呢？
他想，她那双永远沉静的眸中依然不会生出多余的情绪。
但她却也始终与别人是不同的，她会向他走来，笑意盈盈的漫步在阳光的笼罩下，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而接下来，她就会一如往常的牵起他的手，或是撒娇般让他抱她，他自然不会拒绝，永远也不会拒绝。
他们会旁若无人的在街上拥抱，血色会打湿她纯白的洋裙，她却只会将他拥的更紧，直至交换彼此的心跳，而途经的行人也只能在这种时刻称赞一句相配。
绾绾，绾绾。
如果真的能带她走，他便只能想到这里了。
即使这万千浮华也无法掩饰其下烂透的根，但如果有绾绾在的话，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可他却又痛恨自己会成为她身上的一处败笔，那些看似纯白的布料遮得去他人的目光，却永远无法遮挡由内而外散发的凝视，而已经发生的过去也永远无法被抹去。
他垂下眸，目光被那双交叠着的手所吸引，那丑陋不堪的疤痕也因她而变得夺目。
绾绾总喜欢这样牵着他，于是她的体温也会借由这双手传遍他的全身，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脏在为她而跳动。
他下意识吞咽着干涩的喉：“绾绾喜欢这里吗？”
“当然”她笑道“哥哥带给我的一切，我都会全盘接受，别担心”
你看，她不会过问他短暂的怔愣是因为什么，也不会问他懦弱的踌躇是因为什么，她只是告诉他：别害怕、别担心。
唯一遗憾的是，这双一直注视着他的眼很快便从他的身上移开，转而将目光分给周遭的一切。
不知怎的，他只觉得呼吸一滞。
于是他也跟随她的目光落点转移视线，那是一栋即使生长在这样腐朽的土地上也仍显得庄重而神圣的教堂。
时绾很少会这样对一件事物明显的表现出她的兴趣，这种兴趣甚至超越了他。
“绾绾想去看看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扬起笑意对他点了点头。
而就只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给他跨出界限的勇气。
他深呼吸出一口气，双手握住轮椅，终于朝着那条他曾期盼过的大街真正迈出了第一步。
随之即来的便是更加明显的打量的目光，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时绾身下的这辆轮椅。
她在这里显得太过特殊了，十五号街上不会有像她这样的人，又或者说，不会有身负深重病症的人，因为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机会登上这条街。
所以即使时绾从未以时家人的身份露过面，他也用不着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已然是被刻意开拓出来的一条小道。
而时绾却对这样的情况仿佛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任何反应，尽管在这之前他从未得知时绾有离开过别墅去到其他的地方。
他用余光默默关注着她的情况，她虚虚倚靠在椅背上，刺眼的阳光打在她不经意间裸露出的肌肤上，照的她几近透明，而她兜帽之下苍白的面孔像是由上世纪遗存的吸血鬼，仅仅只是存在便胜过一座古老而壮阔的圣殿。
她此刻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呢？
她在想那个从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那个曾听闻无数信徒的祷告，为他们赐福，为他们告解，却从未给她的孩子留下一句祝福的人，那个在她生命中永远缺失的板块。
所以她也只是想要看看那个人曾经存在过的地方，即使她根本无从得知那个人所信奉的是哪一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