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黎明从来都不是救赎
他用嘴生生咬下了那男人的耳朵。
唇齿间混合着血肉的腥臭与眼泪的苦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思考此时做下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他听见从自己胸腔中发出的悲鸣,他用双手猛地推开男人覆盖在他身上的庞大身躯。
于是在微亮的黎明中他也看清了男人那张因痛觉而变得扭曲的脸,奇怪的是,他却觉得好像在男人的身上也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他猝然发笑出声,沙哑的声线在空荡荡的四周回响,用牙齿紧咬着的半截耳朵被无情的吐在泥土地上,随后又被他前行的脚步踩得稀碎。
他怎么可能不恨。
在他的人生中从未真正拥有过父母,没有人教导他什么是爱,于是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好都会让他感激涕零,可他所求的也不过只是这一丝一毫的善意。
幸福二字所描绘的到底是怎样一番景象?为什么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无尽的艰难困苦,让他连恨意都寻不到源头。
“你这样的人到底是凭什么活着?”
他好似是清醒着的,又仿佛被滔天恨意遮去双目,从唇瓣中吐出的清晰字句不知是在逼问眼前的男人还是在自问。
他只是用着一双早已通红的眼睛死寂的盯着男人,淡然蹲下身捡起他最开始没来得及捡起的散落在一旁的石块。
不规则的石块握在掌心,坚硬而锋利,只需稍稍用力便能感觉到一阵钝痛。
不记得是从哪里听到过,在作恶者手中,任何东西都能成为施暴或杀人的利器。
所以现在,难道他也变成恶人了吗?
他僵硬的扭动脖颈望向正靠在墙角边痛苦辱骂的男人,起身,抬脚,一步又一步靠近那罪恶的源头。
脚底落叶与树枝被踩碎的细碎声音好像是某种诡秘仪式开始前的倒计时,他垂下眸冷眼望着那仍在哀嚎着的男人,而握着石块的那只手却已然高高举起。
他该明白,城中村人的冷眼旁观让他们无路可逃,而此刻也能让他无声丧命。
他该明白,醉酒能成为他施暴后脱罪的借口,也能使他脆弱不堪。
他该明白,城中村内没有救赎,黎明从来都不是救赎。
“砰!”
一下,两下,三下
是重物敲击后扎进粘稠物体的触感,混合着迸发出的脑浆,肆意流淌的血液早已分不清是从谁的身上落下。
他眼也不眨的接受着不断喷洒在他脸上,发黄白衬衫上的血液,就这样麻木的,看着男人肥胖的身躯在地上蠕动,像是一只因变异而被迫放大数倍的蛆虫。
杀猪般尖锐的惨叫掩盖去他脚下踩踏的声音,他亦步亦趋的跟随在男人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男人在深红土地上垂死挣扎。
这实在是个美妙的画面。
他苍白的面庞终于在此刻染上了些许颜色,莫名勾勒出一抹难看至极的笑意,只抬脚便很快追上了男人爬行的速度,但在行至男人腰身处时,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想,他所怨恨着的,或许并不是这个男人和孤儿院的那些孩子们。
自始至终,他恨意的源头都来源于他自身。
他怨恨因这张脸而产生的无数道隐秘又下流的眼神,怨恨这张脸给他带来的一切,而血腥与暴力并不能使他的这种怨恨消退他需要一些真正能抹除这些扭曲想法的东西。
他仰头深呼吸出一口气,手中紧握着的石块还在不断往下滴落着血液。
他似乎真的是累极了,连低头这个简单动作都显得分外僵硬,但他自己似乎全然意识不到。
他只是看着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微弱的男人,而后缓慢的抬脚、碾压上他胯下之处,几乎要将这么多年所累积下来的不解与痛苦全部倾泻于此。
而男人已经再也无法发出惨叫声,呕吐物与血液混为一体,最终又融入这片土地。
可逐渐消退的生命体征无法让他就此收手,他默然的盯着男人那双死死睁大仿佛死不瞑目的眼睛。
这双眼,曾以打量商品或是动物般的眼神流连在他和她的身上,也或许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他们或她们。
合该被毁掉的。
他缓缓蹲下身子,那已然被鲜血染红的石块再一次撞击上头骨与眼眶,一次又一次。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多久?记不清了,直到耳边枪声响起的时候,他才惊觉——天亮了。
是他在逃亡路上无数次期盼的天明。
那一刻,他似乎瞬间变得清明起来,眼前所笼罩着的不再是鲜红,而是一片赤裸裸的现实。
他杀人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秒,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鼻腔中腥臭的味道和眼前恶心的画面让他几欲作呕,连双手都开始颤抖。
被毁掉的真的只有那个男人吗?
他卸下全身紧绷的力气,紧接着手中紧握着的石块也随之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按照这里的规则,他本该死于那声枪响,至于为什么这颗子弹会打偏只是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他不得而知,但他并不打算反抗。
他平复下呼吸,眨动了下早已变得干涩的眼睛,缓缓转过身。
而在他背后,近在咫尺的却并不是巡警。
是时绾的父亲,真正的上位者。
最先入眼的是一身矜贵的黑色西装,或许是因为这里的血腥气实在太过浓重,连他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身上也沾染上了几分,而他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雪茄,缕缕烟雾飘散在空中,又很快便消散,留不下任何痕迹。
而那枪响的来源之处,正站在时绾父亲的身后,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紧接着,他抬头,对上了时绾父亲打量的目光。
典型的西方骨东方相,时光在这张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让他锋芒毕露的容貌中多出了几分沧桑的真实感,但他仍旧是高傲且不容侵犯的。
而那双眼是绝对的俯视,甚至让他觉得这男人所看的根本就不是他。
在这样的人面前,他太过渺小,连最基本的喘息都变成了恩赐。
果不其然,这立场分明的对视也理所当然的十分短暂,很快男人便转过身去,留下的只有他不容抗拒的短促字句。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