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痛与爱并存
大脑被切割成两半疯狂撕扯翻涌着,他一面觉得痛苦,却又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镜中那双眼中挪开。
这是在失去时间概念后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
他甚至无法确信自己此刻还是人,衣不蔽体的布料覆盖在骨肉上,有些位置怪异的凹陷下去,裸露出来的肌肤被大片鲜红替代,像是街上挂起来贩卖的鲜肉。
他又看见地上四处散落着的烂肉,也开始分不清自己在饿极了的时候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可唯独那张脸完好无损。
是的,即使他全身如同腐败的尸骨那样已经招来了蛆虫的餍足,可那张脸上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沾染上的血色甚至为它增添了几分病态绮丽。
可他又觉得这张脸看起来是异常的扭曲,像是痛苦嚎叫的野兽嘶鸣,只剩下一种怪诞的怪相。
或许他确实是已经疯了,那些在黑暗中爬行的躯体似乎还并未彻底消散,他听见很多窃窃私语的声音,而他的脑海中无端冒出一种念头——
要是能毁了这张脸就好了,要是能把这脖颈斩断就好了。
他的手指在抽动,似乎是在努力为了实现这个念头而做出实际行动直到那怪异的触感从他的掌心转移到了他的脖颈。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缠绕攀附着他疯狂生长的触手也在瞬间消退,好像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夺回身体的掌控权,从扭曲的想法中抽离出来。
承受着自浑身上下蔓延的疼痛,顺着这触感的力度缓缓抬头,他看见面前出现了人类的小腿,上面还粘黏着发黑的血液,应该是从他掌心上遗留下的。
沿着骨架继续往上,他终于知道自己抓住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朝光亮的方向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十七岁的绾绾。
他的睫毛上还挂着已经干涸的血液,睁眼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困难,只能模糊的看到个大概。
她穿着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白色洋裙,眉目悲悯垂头看他,精雕细琢的一张脸却被吸氧管分隔成上下两半,裸露出来的肌肤白的透明,青紫的血管像藤蔓一样在她皮下生长涌动,这是一种极其怪异的病态美感,比起人,她更像是一个仿真人体玩偶。
而自她身上唯一的败笔,就是他留下痕迹的那抹黑血。
他说不出话,脑海内疯涨的求生欲却促使着他死死睁着眼睛盯着她,几乎已经叫他忘却这样一个孱弱苍白的少女出现在这个彻底封闭的牢房里有多么诡谲。
他看着她缓缓蹲下身来,停留在他脖颈上的那股温热也开始移动,像条蠕动的蛇一样从他鲜血淋漓的肉体上滑过,紧接着鼻尖涌入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轻柔的力道在他脸上反复擦拭。
晏知麻木的眨了眨眼,原来是他在哭。
眼泪与血液融为一体,现在她的掌心也被他沾染上了污秽,但她却好似全然不知,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后反复执行的机器人那样,不停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可这血停留在他脸上太久了,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似乎听见了她叹息的声音。
“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可他还是死死盯着她,用力的几乎要将血丝从眼球中挤出来,她也不在乎他这种无力的执拗,自顾自的上前将死尸一般的他拥入怀中,大片的血液瞬间就将她那件纯白的小洋裙打湿,或许还沾上了从他身上掉落的碎肉。
耳边又传来少女的轻哼声,这声音离得极近,像是她的唇就贴在他耳边那样,还带着些许微弱的气流。
是一首他没有听过的小调,空灵又虚幻,他甚至有些恍惚,这算是抚慰吗?这算是他无数次期盼的光明吗?
可他的身体分明在颤抖。
少女的声音未停,她垂眸看着怀里的他,手上力度逐渐收紧,像是要把两具肉体黏在一块那样,她毫不在意他身上遍布的裂口,像是母亲一样轻柔的一下一下抚顺他因疼痛而弯曲的脊背。
晏知靠在她怀中大口喘息着,他分不清此刻剧烈的心跳是因为肉体传来的疼痛,还是这来之不易的拥抱。
也分不清自己最终是真的在少女的小调中沉眠过去,还是在飞速流淌的血液和源源不断的痛感中失血而亡。
可这爱与痛所带来的病症分明是相同的。
耳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到最终微弱的让人几乎感知不到。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唇边僵硬的扯出一抹笑意:
“晚安,哥哥”
她恋恋不舍的松开双手,退出这个泛着血色的拥抱,他残败的肉体再一次回到冰冷的地板上,她带着满身的血液起身,定定望了他一眼,似是怕惊扰了他的好梦,静悄悄的走出房间,四周再次重归黑暗。
一门相隔,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几乎是合上门的那一瞬间,门边守着的人就用着早早准备好的毛巾擦拭着时绾手上腥臭的血液。
时绾倒也没抗拒,只垂眸靠在门上,乖乖巧巧的任凭这些人摆弄,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对上这双饱含着种种复杂情绪的眼睛。
她又回想起房间里悬挂起的那幅画,在完成它的那一刻,周围人或恭维或真心的称赞它是件完美的艺术品,可作为死物,它总是欠缺了什么的。
被永恒定格下来的痛苦不能算作完美,脆弱的,消瞬即逝的,活生生的哥哥才是。
只是人总是希望能将极易失去的东西以一种方式保存下来,又希望让长久存在的东西染上些悲剧底色。
大概由矛盾和缺陷而组成的东西更富有激动人心的美感?
时绾没兴趣在这种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上纠结,只要结局是她想要的,过程怎样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就像现在她只是有些想看看那副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