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骨便是与生俱来最精美的刑具
别墅的二楼按照她的要求没有特殊情况都只有她一个人,那人只将她送到了走廊上便很自觉的离开了。
伴随着若即若离的脚步声,整个走廊也显得有些死寂的空旷,紧接着尽头的木门被推开,轻微的响动让这间从里到外都透着黑的屋子横生出一种诡异感。
时绾滑着轮椅十分熟练的从黑暗中找到顶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惨白的光线从头顶倾注而下,照的她身上发黑的血液都变得耀眼夺目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这间屋子便是她除了私教课以外呆的最久的地方,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摆件,每一个物品。
比如左边长桌上放着的电子屏幕,只可惜里面的画面像是被暂停了一样,一具肉体躺在被血液浸湿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仿佛死去。
不过这样的画面很快就被打破,屏幕中的房门被打开了,一群人接二连三的围在那具肉体的身边,如出一辙的麻木面孔像是回收魂魄的死神,将肉体抬上纯白的担架,又脚步匆匆的离去。
再比如正前方那个比她人还要高出一截的画架——
时绾不急不缓的上前,猛地扯下遮盖它的黑布。
一瞬间,像是有虚影在眼前不断闪烁一样,她面上不显声色,心脏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加速跳动所以,这幅画和刚刚那一眼真实的他,究竟会有怎样的不同?
黑色幕布像是羽毛一样从空中轻飘飘的落下,在这样一出色彩强烈的刺眼画面前,她显得是那么渺小。
圣经中门徒犹太出卖了耶稣,大祭司该亚法和议会判定他有罪,下令将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因此十字架后来成为基督教信仰的标记,长久的存活在信徒的祷告与艺术家们的笔下。
但时绾并不是什么狂热的信徒,也不追求十字架所带来的美感,他的骨便是与生俱来最精美的刑具。
被鲜血染红的丝带穿过腕骨,穿过血与肉,将他的双臂悬吊于横梁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带动着神经与脉络,磨灭不去的阵痛逼迫着他无法因痛觉而像刍狗一般狼狈的匍匐在行刑人脚下,也因痛觉而无法有尊严的抬起头来直视着他。
残败的肉身上只余一点布料当做可笑的遮羞布,消瘦的上半身裸露出的肌肉走势上布满赤红的鞭痕,交相辉映,层峦叠嶂,好似是将潜藏在肌肤底下的血管描绘出来。
而双腿无力的垂在地上,肉体坑坑洼洼,被刨去皮肤,将那些隐秘的,不可见的,最深处的骨骼与肉块赤裸裸的展现在眼前。
这是人体间最亲密的距离。
她几乎快生生将他剖解,势必要看透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但最令她满意的,是他那一张脸。
她曾很多次见到过父亲处理工作时的情景。
说起来可笑,围在她身边永恒的笑颜显得可笑又丑陋,而承受暴行的肉体上扭曲的表情却格外真实。
只是这么一个瞬间,她突然就很好奇如果是哥哥的话,他的脸上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结果果然没有令她失望。
在时绾插手进去之前,父亲曾替她规训过哥哥一段时间,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都没能让他折腰,即使成为阶下囚都无法让他放弃那点可笑的自尊。
于是在时绾亲自找过去的时候,父亲以为是她心软了。
但她并没有要急着否认,这无疑对她是有利的,她知道她会因此而得到更多她想要的。
她仍记得那天父亲站在她面前,手中燃着的香烟明明灭灭,而他平淡不起波澜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
“这种规训一旦开始除非得到结果,决不能中途喊停,否则自以为抗争成功的刍狗只会有待来日反咬主人一口,你的身体向来不好,作为一个父亲我确实失责,但我也不能轻而易举的就放任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你身边”
“更何况他杀过人”
看,她确实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惊喜不是吗?
想想看吧,他的灵魂本源中本就藏着血性的一面,如今被囚困于暗室,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往昔的残暴并未使他的面容变得丑陋,而是让他的身上更多了一种矛盾的特性。
时绾的目光死死钉在眼前画中人的脸上,指尖抚摸着他的脸庞,布纹般的触感仿佛也拥有了温度。
这上面是她在屏幕中看到过最多的表情。
因疼痛,因耻辱,他面目扭曲,形态可憎,作为人的一部分被野兽本源压制,被血浆灌满的头颅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抬了起来,眼球暴起,恍如地狱恶鬼般盯着画面外的那人。
她毫不怀疑,假如他还有足够的力气,还能忍受生生让自己的血肉溃烂的痛苦,他会挣脱枷锁,会如同路边野犬一般将面前那人生生撕裂。
人始终是虚伪的动物,只有在陷入仅次于死亡的痛苦当中时才会难得真情流露一番。
而这是她赠予他的第一件礼物,一个看清自己最真实的本来面目的机会。
时绾又侧过头去看那已经被彻底定格的屏幕,里面只剩下了满地的糜烂,她无法再透过镜头目睹他的一举一动了。
她收回手,眉头下意识微蹙起来。
确实是不一样的。
画上的他,和她真正对上的那双眼睛不一样,可她却说不清这种不同到底源自于哪里。
她又开始回想这一年以来在那屏幕里发生的一切。
鞭笞,火燎,穿刺,愈合又裂开的伤口还有那些规训。
“我亲爱的,你还记得你的模样吗?你还记得你这双手曾残忍的掠夺过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吗?”
“你这双手曾用利刃刺穿皮肤、脂肪与血肉,你让那可悲的人目睹着自己生命的逝去,而你自甘堕落,冷眼旁观目睹这一切,于是你承接了他的罪责”
“但别害怕,你会经由痛苦与绝望得到最纯澈的洗礼与净化”
“你想要活下去吗?”
“你要记得这个名字——时绾”
那时的时绾坐在屏幕前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在死一般的黑暗中挣扎、扭曲,而她空灵诡秘的声线在那紧闭的房间里不断重复、回响。
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时绾。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实或虚幻到底有怎样的分别?
于是她见证了这一刻——在痛苦的痉挛下,在真与假这无从捕捉的命题下,他无意识的,遵从了最本源的选择。
他不得不去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只需告解就能赎的罪,如果他不去信,最先崩坏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时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