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死的故乡
阿舟回想着刚刚到省城的日子,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手机不时发出震动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招聘软件上发来的消息。
“懒得看”,阿舟自言自语道。
眼皮很重,很困。
半睡半醒之间,阿舟呢喃着叫了几声妈妈。
是这样的,只要阿舟心里有事情,就会这样子。
这时候妈妈的形象是个模糊的身影。
在阿舟心里,希望妈妈还是那个会用熨斗烫衣服的白白净净的妇女,她会给阿舟织毛衣,上面带着小狗的花纹,还会陪着阿舟一同躺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这时候的阿舟仿佛能嗅到妈妈柔软头发上淡淡的护发油的香气。
阿舟思念着人间的父母,但是元棠的母亲却远在九天之上,被囚禁着。
阿舟记忆里的妈妈会穿着花花的连衣裙在城里拍照。
妈妈那一头乌黑的秀发缓缓的垂在阳光下,她嘴角露出微笑,眼神里满是温柔。
在阿舟将睡未睡的时候,想到的永远是很多年前二月份的一天早晨。
她从小姨家回来,推开木板做的大门,阿舟看见红砖小楼的瓦片上水珠被柔和的太阳照的亮晶晶的,天井里的土湿哒哒的却不粘鞋子,眼神越过堂屋半开的贴着门神的门,阿舟的妈妈穿着一身红色的毛衣,身体微微向前倾斜着,两根闪着光的毛衣针快速的翻转。
小小的阿舟喊了一声妈,小院宁静,阳光正好,妈妈还年轻。
阿舟睡着,均匀的呼吸着,一如一只小猫睡在妈妈柔软的肚皮旁。
渐渐的,这个妈妈的身影变得具体了。
这是一团黑黝黝的人影,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连帽卫衣,宽松的卫衣没有裹住她圆滚滚的肚子,裤子也长得快拖到地上了。
妈妈穿着一双发黑的拖鞋,拖鞋边上裂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口子。
妈妈走来走去的,有时候似乎会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她粗壮得像树干一样的手指头就会挠挠头,这时候干枯毛躁的头发就会更乱一些。
阿舟就会在这时候惊醒。
然后默默的回想起妈妈现在黝黑的布满皱纹的脸,那个脸像皲裂的大地上,贫瘠而荒凉。
多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操劳,将妈妈风化成了一块干枯的土疙瘩。
阿舟怨恨自己吸干了妈妈又远离了妈妈。
出身农村的孩子,在六年级后就渐渐远离了这一坨坨黄土,成为错栽在城市里的一棵狗尾巴草。
童年时候,阿舟的童年是光着双脚踩在炙热的黄土地上,蜻蜓懒洋洋的落在荷叶上,孩子们脱了衣裤就跳进水里,稻田上的余晖中几个佝偻的老人担着杂草回家。
老牛在土坯房里哞哞的叫,炊烟从灶膛里升腾起来,树枝在里面噼里啪啦的从夏天响到另一个春天。
这是阿舟的故乡。
故乡死于六年级,考完小升初那天。
村里管事的人为这一批孩子熬了汤锅,炒了菜,大家一起坐在教室里为遥远的昨天饯行。
在阿舟生长的这片土地上,很多人的故乡都死于这一天。
他们结伴去外村外镇读初中,有些人辍学了,在故乡的水库边放下了捕鱼的笼子,他们会在接近成年的某一天去往他乡的城市,找一个小厂子做一个手艺人。
中考前后的时候,一批人去了城里读高中,一批人买了去往大城市的汽车票,找一个小厂子落脚。
高考后,人生划分成为不同的轨迹,落入大大小小的城市,或荒废四年,或努力四年,终于在某一个六月提着一只只蛇皮口袋融入城市、消融在城市。
阿舟眼眶湿润了,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总会有一些多愁善感。
人间的阿舟想妈妈了。
这个辛苦得如黄土一样的母亲。
多年以后的元棠,却会在某一天手刃那位九天之上被囚禁的母亲。
弑母,是她成神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