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走出大山的桥3
丁屯咧着唇笑,抱拳和村民打招呼,把他的遥遥送进花轿。
喜轿一次次路过别人家的门口,很快会进到他的家中。
丁屯才刚成年,很早家里给他娶一个不喜欢的媳妇,媳妇是什么没有什么概念,觉得两个人躺在床上碍事又要多养活一张嘴。
他的钱是一家人省吃俭用省下来的,父母从结婚省到他长这么大,从不敢乱花一分钱,凭什么领进门一个女人得白白养着她?
初二他辍学放牛没读过什么书,加上他思维反应较慢想不通。每次回家见到那个女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他的眼里只有把牛养壮,别的一概没想。
接着那个女人跑了,丁屯正好遂愿,被家里老父亲骂了一通。
他经常郁闷的坐在田边。那个瘦瘦的小姑娘又在田里捡农药瓶子,丁屯第一次见那么小的孩子一脸倔强的撩起裤子宁可掉进淤泥坑里也要把那个农药瓶子刨土似的刨出来。
他飞下田里,等他以为她要被淹死时,女孩满脸泥巴的爬出来,淡定的把瓶子放在溪水上冲了冲丢进袋子。
日复一日他总能见到她,渐渐的他同情她。
口袋正好有一颗糖,想着她一定没吃过,冲到她面前,也不知道说什么拿着糖往她口袋里塞拔腿跑。
丁屯很少和她说话,时间长了,她捡完瓶子和他坐在田坎上,晃荡着腿。
今天他心里有点乱,从未有过的紧张。
忽然好想身上多出一颗糖。
怎么办呢?
想到一个好办法,脱掉解放鞋爬上一棵两人高的柴花树摘下几朵花,折断一根蕨根当吸管,两人靠在田里一边吸花蜜汁。
一个等着牛喂饱,一个等着三轮车经过,丁屯知道她要去卖破烂。
第一次丁屯有想把她养成白白肥肥的错觉,她太瘦了。
她走后,丁屯也牵着牛走。
她个子长得很快,丁屯却没在长,很少见到她,每次徘徊在她门口的田间,见她的背影,等她回来又跑过去塞糖给她。可牛忘记闩绳,他依然没来得及说话,追牛去了。
丁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长大,到后来一个星期回来一次,他依旧有很多时候守不到她,一等就是天黑,可她回家越来越少。
丁屯年长后父母又给他说亲,他一次次拒绝,不知道心里要什么,只要想到田里的那个小女孩吃他的糖就开心,别的人吃他的糖是会难过的。
丁屯第一次笑容挂在脸上没有停,听说结婚要笑,那肯定是要一直笑的。
桥头下的鸭子甩着身子,一圈一圈从桥头走到桥尾,激起一片片涟漪。
乐队中各色衣服的人儿拿着大喇叭唱尽人生喜悦哀乐、曲终人散。
遥怜坐在轿中,整个人被颠得七荤八素,一阵酸水味冲上鼻息,七歪八扭的轿子一直延伸到桥的尽头。
忽然黑黑的手伸进轿中,两个圆圆的包着红纸的东西丢进她的裙子上。
一点点撕开糊着米浆的红纸,这种红纸通常是结婚时剪纸用的,民间有人用来包送子花生,也有人用来包鸡蛋,代表着祝福和一生平安、喜乐。
她一点点的用牙啃咬着鸡蛋壳,红盖头擦过她的手背,染红一小片,连凤仙花染色指甲盖都不褪色这红盖头怎么一碰水褪色呢?
鸡蛋和长安留给她的鸡蛋是一样的味道,她一直都知道长安是不爱吃蛋黄的。
红旗婶的小卖部没有卖过鸡蛋,她也不那么爱钱存钱了。
眼泪又簌簌的落下,轿子停了下来,到丁屯家门口。
越来越喧闹的声音,像无处栖息的知了叫个不停。秋风簌簌,他们很快会埋进土里进行新一轮的新生。
她一抬腿,风掀起她的盖头。
少年坚毅的脸撞进他的眼帘,宽阔大道,走几步是大院子,他站在门口。
遥怜疯的是的大叫:“别动他,你们别动他。”
“长安哥,你走!”
“你快走啊…………”她全身都冰凉的嘶喊着,声音却被锣鼓声盖住。
喜婆抓住她的胳膊,全乱了!
唱戏的乱了。
小孩也大叫着:“丁屯娶不成媳妇咯。”
“丁屯媳妇有汉子咯!”
丁屯和疯犬似的叫长安滚,又抓着糖撒向路边像施舍流浪狗的小孩子们滚,他始终觉得自己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丁大带着一帮兄弟喊丁屯兄弟:“敢抢我兄弟的媳妇,弟兄们给我准备好!”
“长安快走,这群都是野蛮人,你斗不过他们的。“她嗓子在颤抖,像沙哑的鸭子叫,原来早已哭哑喊不出声。
一只孤雁,他们大可不必啊!
遥福护在身前,遥怜怨念的狠狠瞪一眼,迟暮的亲情是被农民遗弃的谷穗。
她眼泪不住的流冲长安摇头。
眼见长安被人包围住,别人推搡着他,唾沫星子往他身上飞,他的脚步坚定的挤进他们中间。
遥怜听到他的心在召唤他,也不顾一切的往他身边走,扯下盖头,让风吹进荒凉的稻田里。
无数双手抓挠着伸向长安,只想快点找到他。
长安嘴角弯着笑,白白的牙齿染上一抹很不好看的色彩,艰难走到她身边:“遥遥,你愿意跟我走吗?”
遥怜腿抖着很艰难的摇摇头:长安你快走,别管我!!
你走啊!
拜托!
可长安看到她的唇形是再说:“长安哥,带我走。”
长安笑了,在阳光下热烈的笑说:“遥遥,我带你走!”
“我们走!”
丁屯嘴角挂着笑大叫:“你走,我不要见到你。”
“遥遥是我的。”他也知道他是来和他抢遥怜的。
他绝不允许。
顿时闹成一片,很快人开始动手,长安的身影一下淹没在人群里,遥怜哑声大叫:“长安哥……”叫了无数声也无人应答。
那些人穿着解放鞋、皮鞋有条件好点的穿着球鞋以及透明亮晶晶的塑料鞋,和星星绽放着绚丽的色彩本该照亮别人,可一闪能把人踩死。
丁屯大摆筵席,婚宴的菜肴极隆重,能蹭饭的都来了,隔壁村不知哪个村的都来了。
遥怜焦急又茫然的朝远处伸出手,遥福也淹没在人海里,一大群鱼分不清肥瘦,游来游去。
一只手忽然抓住遥怜,她瑟瑟发抖的看着鼻青脸肿的少年牵着她的手往后喊:“快走。”
人群中一个声音大声喊:“带遥遥走,别管老子,老子这辈子没做过这么轰轰烈烈的事,要当一回英雄。”
长安记得盛夏那年,他的个子才到陈长根小腿的位置,他一把抱起长安胳膊,嘻嘻笑着说:“刚才那个小女孩可爱吗?”
长安嘟着嘴,揪他下巴的胡子:“蘑菇头有什么可爱的!”
陈长根认真思索一下:“那你刚才为什么老盯着人家看?”
陈长安长到长根小腰位置。
门口传来几声糯糯叽叽的声音和爸爸爽朗的笑声,他悄悄往门口探小半个头,陈长根叉着腰叫道:“陈长安!”
他气呼呼的走进门:“我怎么生你这么个没种的儿子,明明很喜欢人家,见到人家和老鼠见猫似的!”
长安把几根手指拧在一块,一双灵眸子和小姑娘似的水灵,蓄着一汪清泉,他狡辩道:“谁,喜欢蘑菇头!我不喜欢蘑菇头!”
陈长根指着他的小鼻子骂:“真孬,一点也不像老子。”
他忽然停下嘴,长安瘪着唇已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他又咯吱咯吱的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蛋:“好啦,下次爸爸不在家,你帮人家称下秤好不好?人家小姑娘真的挺不容易的。”
长安扭捏着身子,“我不要。”
“嗨,臭儿子。”
陈长安上五年级已经不叫陈长根爸爸,而是叫老头。
他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一个糖罐,里面装许多大白兔,把罐子放在陈长安秤砣触手可得的地方,陈长根摸着糖一边拿一颗出来摸摸小遥怜的头说:“叔叔牙疼,吃不了糖,帮叔叔吃。”
小遥怜的眼珠子黑黑的,像个好大的玻璃球,纳纳的点点头,小腿一蹦一蹦的出了门。
长安放学时,偷偷的跟在小女孩身后,她的头总是低着,看到路边有个小瓶子踌躇一会,前面小朋友走开了她才弯下腰。
他的身高还没秤砣高,站在上面摸索着那几个铁玩样,陈长根倚靠在门口眯着眼笑:“调重量可不是这样调的,要不下次你自己给人家称,爸爸叫你怎么调啊?”
陈长安一扭头:“我写作业去。”
一次放学他看到那个小女孩身后跟着几个小屁孩,很亲昵的蹲下身把手中的大白兔糖,分给几个人。
长安背过身,一路飞奔回家,背上的书包一晃一晃的,扑通一下跌在地上。
渐小的身影慢悠悠的起身,来不及拍身上的灰,又开始跑,一连跌了几次才消失在巷口。
陈长根回家看到自己的傻儿子眼眶红红的,裤子上脏兮兮的,一张脸像个小花猫,手里抱着一个糖罐,他又好笑又气:“嘿,你把糖都吃啦?”
陈长安说:“吃怎么啦?”
陈长根指尖戳戳他的脑门:“你说你一个男子汉这么小家子气呢!这不是你给人家准备的糖吗?”
陈长安说:“谁说我给他准备的,我留着自己吃,都怪你,把我糖送给别人吃!”
陈长根咪咪笑也不戳穿他:“啊,那是别人啊!行吧,那以后她的破烂爸爸不收。”
陈长安赌气说:“爱收不收。”
所以糖也没有给出去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