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走出大山的桥头2
客厅黄墙上挂着一个很老的圆钟,表面破皮颜色发黄,发出滴滴滴沉闷的声响,此刻滑到十二点。
他还没吃饭呢!
从昨天到今天,偶尔扛不住回到过去那个废弃的旧厂子眯会眼,又守在门口。
这可如何是好?
门口一把红色纹着牡丹花的伞出现在视野,咚咚声打破雨的喧嚣,一个小朋友脸上稚嫩的笑着正在门口踩着水坑玩。
遥怜冲进雨里:“虎子。”
虎子头一歪,叫:“遥怜姐姐,听说你要嫁人是吗?”
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个村子有什么事瞒得过。
遥怜说:“帮姐姐做件事好吗?”
虎子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伸出一双手:“老规矩。”
这小鬼头是过去经常混在她身后帮她卖破烂的小孩其中一个,如今个子长高不少。
遥怜摸摸口袋:“姐姐今天没有,不过姐姐欠你一颗糖,下回翻倍给你好不好?”
虎子想想觉得这笔生意可做。
遥怜交代完后他便跑开。
没一会,一个胖胖的女人,手上打着黑色的伞从雨中走来,下几步台阶,连忙撑起手中另一把伞遮住少年的头顶:“傻孩子哟,身子凉透了,跟婶子回家吧?”
遥怜焦急的在门口走来走去,完全顾不上雨水打湿的衣服,站在少年看不见的地方徘徊。
不知红旗婶用的什么办法劝说少年回去,总之回去遥怜便安心。
希望明天他别再来。
几天后。
张灯结彩的院子红红彤彤的。
遥福苍老的手一刀刀的剪下许多贴纸,福字变成没口的福,像张着唇不用吃饭的嘴就能好好活着。
院里斑驳的树也尝到甜头,第一次闻到喜庆的味道。扣破的门框遥福拿着鬃毛刷用墨色的漆染成不不具一格的另一种黑,黑到和脸一样的颜色。
遥怜和小丽死去是一样的脸,她没有照镜子,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村里的喜婆五十多岁戴着红色毛线的老太太,端着服务员上菜的盘子,上面放着一条红色裙子。打开一个古老的匣子,里面五颜六色的颜料,像个调色盘在遥怜脸上作画。
一切手续忙完,拉着僵硬的遥怜坐在小丽黑白照片下的桌子上,嘴里念念有词的把所有她认为最美最动听的祝福说给麻木的遥怜听,最后也实在看清这是一块木头,依然笑脸盈盈的守在门口。
临行前母亲要祝福女儿,遥怜想小丽死他都没哭,如今装模作样看得起她,假猩猩的流下几滴泪,等他老自己也好养他。
不然谁给他送钟?
遥福最怕和小丽一样烧成一团灰,早早的备好棺材。
遥怜每次出去上厕所要经过阁楼,楼上的天花板上架着两根横梁,上面放着一个长长的黑黑的大木箱。
像一个深坑,里面装满水,把人放进去没过水,耳朵咕噜噜的冒着泡泡,淹没鼻子,人埋进最底层。背贴着泥土,望着浑浊的水比楼高,连挣扎力气也没有,眼睛慢慢闭上,想象你呱呱落地一生。
那个叫陈长安的少年不会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遥福把遥怜变成小丽,把自己也变成小丽,见过小丽悲凉一生,也想象到自己孤独的未来。
毕竟小丽生的不是一个儿子。
若是遥怜带个把或许命运的齿轮会转向另一个方向。
喜婆说:遥怜找到一个好归宿。
村子里都这么说。
只有遥怜知道自己被卖了。
遥福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抽一根又一根的烟,三块五的烟一包见底。
天上白的光和死鱼翻开的肚子一样,很快,村子会有一群人扛着花轿上门。
遥怜想过长安会娶她,开着小轿车,没有小轿车,三轮车她也不嫌弃。
两人一起把车上的小猫咪擦掉,画上一个三花色肥肥的懒猫,腰上躺着一个更肥的蓝猫,展出圆滚滚的肚子,右上角画一个太阳。
阴暗下一个坐在正前方的高堂,红色的喜裙。
遥福起身,眼渐渐湿润,搓搓一双裂开各种纹路的手,缓缓走近,中间留白一大段保持能清楚话的距离。
他说:“遥,丁屯是你的归宿。”
“他说会好好对你,不会让你饿肚子,你想吃多少糖都可以。你妈走后,你穿她的旧衣服,没有买过花裙子,我和他提,他说每年会给你买新裙子。”
“他说每餐会给你做肉吃。”
“我们家没有,他都能给你。”
“我知道你想读书,我没有办法,你嫁给他以后他也许会供你读书。”
遥怜说:“你也说也许,爸爸。”
遥福身子软绵绵的坐在凳子上:“会的,他不小气。”
遥怜说:“彩礼你要好好省着用。”
遥福说:“是我的错。”
遥怜终于有一丝想笑的表情。
遥福说:“爸爸这一生没用,扶不起的阿斗,混日子的废人,所有人对我客客气气心里都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虚伪,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对谁都好,谁家有事我都赶上鸭子似的帮忙,他们才能对我这个老光棍有点颜色,一旦我什么都不做,会变成空气,渐渐消失在村里人的眼中。
桥口的傻子还被政府养着,可爸爸没有。你爷爷奶奶很小死了,爸爸一个人生活,怕极被人遗忘的日子。我死后,村子里人看到门是开的也许会过来望上一望,不然臭都没人知道。”
“你向往外面的世界,今后你想走丁屯会带着你走,我没用,带不了你往高处飞,我的能力只是看着你长大这么大。”
“遥遥我亏欠你,爸爸知道,出嫁后爸爸不需要你回头,你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丁屯给我看过他家的存款,你们可以盖更大的房子,以后生孩子可以天天吃肉,给孩子上好的学校。”
“爸爸知道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三年前,我去找过他,拿糖赔给他,他不收,他说他喜欢你。当时我很生气,打他一顿。这三年丁屯一直照顾我,三年来他改变很多小毛病,开始好好的在田里干活,学会很多生活的技能,把房子重新装修。”
听到这遥怜彻底的冷笑出声:所以三年前她的结局已注定?
那么后面的三年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绣着正红色的鸳鸯盖头蒙住她的头,她终是掉进深渊。
遥福第一次握住她的手,轻轻的帮她提起脚往门外跨。
那迟来的温柔是她用幸福换来的。
村头、村尾站满人。
小孩子围把新娘子围成一圈一圈:“我家闺女有花戴,我那个闺女没花戴,扯两次红布衫,把那个闺女扎起来。”
“我家闺女有花戴……”
一遍又一遍……
喜婆冲出来挥着红色手巾:“去去去,谁家小孩,走走走!”
丁屯短小的身材穿上红色整个人精神十足,头上的冠冕霸气十足,他努力的笑着想要和美丽大气的遥怜看起来般配一点。
从一旁姑娘的袋子里抓一把糖,梆硬的水泥路上一颗颗金闪闪的糖纸滚来滚去,肥肥嘟嘟的一只又一只手的拍着叫好,蹲在一双双脚下摸索着。
“有糖吃咯。”
“丁屯娶媳妇咯。”
丁屯中气十足冲着众人发誓说:“遥遥我来娶你,我丁屯这辈子绝对会让遥遥过上好日子,吃饱穿暖,宁愿饿着也不会饿着遥遥。”
“我保证没有人比我丁屯对遥遥更加好,我愿意把丁家所有的钱交给遥遥。”
“遥遥,你听见吗?”
所有人都看着虔诚的丁屯上天在他大婚这日赐予他文曲星般的智慧,把誓言说得惟妙惟肖。
喜婆带头,叫:“新人上轿咯。”
丁屯开心,一下撒出去很多个红包,一群人蜂拥而上,连喜婆像见到金子似的也哄抢起来。
遥怜被簇拥着,背脊一阵发热,身后一双深邃的眸子聚集在她身上。
想起红旗婶前几日对她说:“遥遥长安病后,嘴里只念着你,一整日一整夜的念着你的名字,抱着你的衣服,睡在你躺过的床上,他说他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