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遥怜长安 > 第29章 神明在山的那边2

第29章 神明在山的那边2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暖黄色的白织灯照在四面的木板墙呈现深褐色,垒着坚硬的泥巴地一片黑色的阴影,脸和大饼一样黄。

    遥福迅猛的睁开了眼,呼出好几口酒气,问:“你拿丁屯的糖了?”

    村里有个放牛郎叫丁屯,父母很多年前是村里的万元户,如今也新盖了楼房。他家以抠门、吝啬出名。

    没人能占到他一点便宜。

    红旗婶对外人抠,对家人大方。

    丁屯不同,他对别人抠自己也抠。

    蔬菜喜欢到别人地里拔,自个家的挑出来拿到镇上卖。

    吃酒席随礼最少得吃回本,吃不完打包兜着走,回家继续吃。

    他家煮米时拿一个手指沾一点就着野菜煮,近两年才好点。

    总之别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别人想占他便宜休想。

    这些都是说他父母,有人说丁屯年纪小比他父母好点。

    丁屯十八岁他娘找了个姑娘连婚礼都没给人家办,拉住住在了家里。也许是姑娘受不了他家抠门的风气趁他们睡着拿了五十车票钱跑了。

    就这五十块钱丁屯她娘唱了一年又一年,整个村子无人不晓。

    从那以后丁屯不爱理人。

    一个人赶着两头牛进山坡坡上一坐大半天,牛跑到田去也不知道。

    遥怜捡垃圾时候经常看到他,两人一坐一下午,谁也不说话。

    时间久后,两人的默契是坐着也不说话,各自手中拿着一根狗尾草摇着。

    丁屯时不时会摘几朵山柴花,挑一根蕨根插进花蕊里。

    遥怜那会也会照做,吸出来是花蜜,甜甜的。

    丁屯见她只会笑,遥怜说她傻他也笑。

    其实遥怜知道她和丁屯都像沙漠里万千中一粒很不起眼的沙,没有会在乎你扬的是一把沙或是一粒沙。

    后来遥怜放学回来碰到放学的丁屯仍然会跳下山坡跑过来塞给她一颗糖,然后又急急的去看偷溜进田里吃庄稼的牛。

    遥怜说:“拿过几次。”

    洗脚水冒着热气,扑通一翻,衣服溅一身水。

    红色的塑料盆咔咔碎成两半。

    刚出炉煎饼色的脸渐渐越靠越近,一只大摇大摆的鸭子正朝一只在地上翻滚的蚯蚓飞快跑来。

    遥怜头皮一阵发麻,嘴唇在打颤。

    遥福说:“我有没有让你不要捡垃圾?”

    “有,不捡了。”

    “有没有叫你不要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我没,没有,爸爸。”

    “他家什么德行你拿人家东西?拿一颗豆子恨不得宣扬到整个村子里去,你要丢死我老脸!”

    “我,我不想要的。”

    “你不听话!”

    她努力的让自己表现不存在不重要,极力消失在遥福的视线里,可他总能记住她。

    他抓住她的头发往门上摁,破口道:“和你妈一个样,贱种!”’

    遥怜被一动不敢动,认真的听着他接下来的出口成章。

    “家里有吃的跑出去偷,去捡,短你吃的还是短你喝?去捡垃圾,找人要吃的!怎么改不了老毛病呢?打你多少次,怎么不会改!”

    遥怜缩着脖子,全身发软靠在门上。

    不是不能挣扎是太浪费力气,吃多少粮食才吃得回来?

    遥福说:“是不是打死你才能消停?才能不丢我脸?”

    遥怜背紧紧的贴着门板,头跟着他的手摆动,僵硬得像电线杆,她麻木了。

    遥福说:“你知道你妈有多贱,勾三搭四,是男人要讲上两句话,恨不得和狗样撒开腿。”

    “一个买来的蹄子,你也学她?到我兄弟家偷摸几把米也是好的。”

    “你要真和她一样去找敌敌畏学她喝死,喝死老子也不用管你。”

    “去啊,去啊!你去,知道放哪里吗?去喝!”

    “跟你娘狠心,铁心找死去,什么都不用管。留我一个人在世上,无忧无虑去了,让我一个。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活着,不用人送终,你们都是没有良心的,说走就走,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都没留。我到底错了?我做错了?不该买回她,也不该有你?我遥福该是孤寡命?”

    “报应,真是报应!”

    窸窸窣窣从泥巴地拖一会,脚边是白色的尼龙袋里装着许多黑色、白色、橙色的瓶瓶罐罐。

    乡下人骂人都是粗鲁的,遥怜心里也在骂,要学会遥福的样子她觉得艰难。

    她的手抓住自己头顶的头发,好让自己有说话的力气。半弯着腰头皮撕裂开的疼,嘴唇更加颤抖了,说:“是你逼死她的!”

    遥福踉跄几步,撞上门,打个嗝。饥饿的伸着鹅脖子四周觅食,下巴黑坨坨没收拾的胡子炸成一片蓬松的蔓草林,说:“我?我逼死的?”

    他手一收紧,像连根拔起一堆杂草的撕扯,遥怜疼的呜呜吸了一口气,趔趄的说:“你说我妈是狗,到底谁是?若不是你喜欢喝酒,一喝酒和妈妈吵架,一喝酒和妈妈打架,妈妈会被你气得卧床不起吗?

    “生病后你有多少次照顾过她?好好陪她?你不是在外面喝酒就打牌,要不就美其名曰的帮人干活,留在人家家里吃饭。别人说你老实,说你是大好人,你什么都好,也有面子。

    “这个家你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妈妈拖着重病的身子起来去菜地,药不敢去医院拿。我们没钱,没钱,妈妈省得油得用筷子量,衣服补了又补。

    “妈妈是有小毛病因为我嘴馋,小时候我想吃肉,拉着妈妈的衣服,妈妈赚的手工钱一天也就一两块钱还得贴家里油盐。又不敢开口问别人借钱,村里人说妈妈拿了钱会坐车跑掉,更没有人借钱给他。

    “这些话是从谁嘴里说的我不知道,但妈妈知道她崽崽想吃肉,才到大伯家顺了一小块。妈妈的习惯全都是因为我,她没读过书,不知道偷和拿是什么意思,每次成功后,觉得这样得来的东西很轻松,但她只知道她的崽崽肚子饿想吃东西。

    “后来我后悔了,我不该想吃肉!

    “你每次听到外面的人少了什么,别人一说什么回来一顿打,她趴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抱着我呜呜的流眼泪。妈妈躺床上的时间久了,看我的眼神也变了,总会把我和你联想到一起。那一年我才开始怕你,也怕妈妈,你真让人讨厌,讨厌死了。我一点也不崇拜你,一点也不觉得你是我的好爸爸了!”

    这是她一辈子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原来她也不会只说‘我我我。’

    遥福焦黄的手拽着那件印着小狗图案的白t收拢,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门外起了一阵风,灯光忽明忽暗,电线卡兹卡兹像点燃仙女棒的星星焰火,转瞬即逝又诡异阴凉。

    门外口一个身影盖住遥福的影子,露出半个头。

    那一年少年蹭的一下拔高,像一个巨人站在身前。挡住了遥福也挡住遥怜,和那次在天台见他时一样,背后顶着一整个太阳。

    遥怜全身的爪子登时卸下防备。

    遥福木讷的瞳孔看着一团影子说:“是鬼吗?”手慢慢松了松。

    少年跨进门槛伸手一揽,把满是泪痕的少女的脸贴在胸膛。

    她脚一软整个人歪下去,叫道:“长安哥。”

    “在呢。”少年横抱起她,迈出门槛。

    眼前窜出碗大的身影嗷嗷嗷叫,是一个瘦弱的猫崽子孤独的找妈妈。

    少年似乎安抚似的顺顺她的发:“别怕遥遥,长安哥在。”

    两人出了那扇阴暗又潮湿的土培房。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