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神明在山的那边1
遥福看不上村里的婆娘卖了牛凑五千坐上火车去越南挑回一个女孩，取了个简单的名字小丽，十七岁生的遥怜。
遥怜出生赶上好时代，前几年分田种了稻子，吃倒不愁。
小丽嫁来两年学会本地方言，人也勤快和遥福分工合作，蔬菜自己种。偶尔去各个村接点手工活做，拉水泥当小工、穿珠子、擦皮球她都能干。
遥怜快乐的长到五岁，小丽生病后不能下田也不能干重活，长期需要药物维持使家庭一下变得困苦。
屋里时不时大白天能听到呜咽声，遥怜时常抱着胳膊蹲在巷子里的土培房下。
一个三轮车经过，上面坐着一个戴着遮阳帽的小男孩，鼻子下巴露在外面，白白嫩嫩的手搭在护栏上。
他说：“爸爸，她在哭。”
穿着蓝色寸衣的男人放缓三轮车的速度，瞥了一眼，说：“手上还有没有小面包？”
小男孩抱紧了身子，摇头，说：“没了，没了。”
男人轻轻一笑，说：“那大白兔还有吗？不会告诉爸爸也没有吧？男子汉可不能太小气哦！”
一只小手往口袋里摸好一会，拿出一个黑白相间的糖搓了搓男人后背。
男人哈哈笑了声，说：“你去。”
小男孩扭着身子，说：“你去。”
“胆小鬼。”男人接过糖，迈着长腿下车。
走到小女孩蹲的角落里，说：“小朋友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水润的瞳孔望向男人，见他不是自己村里人往后缩了缩靠在裂开几条缝隙的黄土墙上，也不说话。
陈长根那年是个精神小伙，长得跟着女人似的漂亮，大人小孩老人通吃。
小朋友见到他都喜欢抱着他腿喊叔叔，第一次有人怕他成这样的。不自觉的摸了摸脸，把糖放在她的小手中，说：“说叔叔可不是坏人，要是坏人你早被我抱走了。哈哈哈。”
遥怜呆呆的看着这个奇怪叔叔，说：“你为什么要给我糖？”
陈长根也想不出，说：“大概觉得你长得和小卓依婷一样可爱，你知道卓依婷是谁吗？”
小遥怜摇头。
陈长根脚踩着拍子哼了几句。
红尘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总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唱着唱着陈长根忘我的上了三轮车，在烈日下的稻田边悠悠而去。
那一年大街小巷流行桌依婷的歌，村头的水泥电线杆挂着一个白花花的大喇叭唱着《恭喜发财》。
冬天的风卷来一张泛黄的海报，上面是个抱着拳头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
遥怜脚一踩捡起来，往家里睡觉的土墙上一贴。
那首《潇洒走一回》陪遥怜整个青春。
一张草席一卷，小丽下身全被包住，几根乌黑的头发掉了下来。几只苍蝇嗡嗡的停在上面，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拍走又飞来。
唢呐响彻整个村庄。
人死了，剩一个小小酸菜坛，捧在手心还没刚落地的婴儿重。
昏黄的灯光下，遥怜一个人坐着，桌子上放着两个盘子，上面冒着热气。
月亮出来时遥福回来冲个澡叫她早点上床睡觉就匆匆出门。
遥福日常种点稻子无所事事时和村里邻居喝喝酒，吹吹牛。
贱命怎么活？
有口吃的不死就行。
和往常一样遥怜跑出去和小朋友玩，一群人小朋友见到她脸上一个小花猫似的像围观猴子一般圈了个圈。
她左手捏着右手，不知道他们在开心什么，呆呆的站在小朋友中间。
小大海鼓着圆圆的肚皮手里拿着小竹杠，短腿一蹦一蹦的说：“离远点，我妈说她是克星。”
“啊，克星是什么？”
大海一知半解，说：“害人的东西，总之不要和她玩啦！”
一个小女孩笑嘻嘻的从小书包里掏出一个竹筒往她身上一抛，拉着她的胳膊在小朋友面前，当着她的面呕出来，忙忙跳后，大叫：“我说她半年不洗澡吧？你们看！她身上超大的虱子在跳？”
另一个小朋友惊恐的看着黑黑黢黢的小虫子在她肩上跳来跳去：“走走走，不要和她站在一起啦，跳到我们身上了。”
一群人远远探了探头，拉着旁边的人齐齐跑远。
小遥怜站在原地看着头上的大树下的太阳，看了一整个童年。
却永远没发现远处有个背着蓝色小书包的小男孩也在望着她。
高中
陈长安在一中，遥怜在二中，两个学校离得近走路十分钟。
她又到了艰难要学费的时期了。
遥福站在桌子边手往裤兜一搜，掏出一叠零碎的钱：“我们小时候哪有书读，读到初中算很有本事。”
嘴里叼着一根烟，一只眼睛眯着数钱，数到一半又重新数一遍，烟灭后剩一个蒂蒂子又吸一口，直到见不到光往门口一丢。
厚厚的一大叠，五元、十元、五十元拍在桌子上。他说：“去吧，拿给老师。”
吃饭她带米，菜也可以家里带。
遥福拿不出多余的生活费。
或许偶尔看到遥福围在桥头和一群人打牌，遥怜围在牌桌上可怜的嘟着唇和遥福怯怯的问好，也许是赢了心情好，摸出一两张一块的赏给遥怜。
也是碰运气的。
每到遥福出门，她把提前藏在门口的蛇皮袋揣在腋下，门一关。
有时身后也会跟着一群小屁孩，从这条巷子走到隔壁村的巷子，头上戴着一个捡来的白色草帽，把脸完全遮住。
哪有纸盒子水瓶子都有她的身影。
最喜欢往稻田的水渠边走，草地遗弃着各种农药瓶。
去得最多的是长安的小村子，在那里不会碎嘴巴子的人认识她，一天下来都是愉快的。
村里有串珠子的活她也会干。
傍晚边遥福没回来时端着一个簸箕坐在门口一个个的珠子往红绳里穿，天黑又往房间一坐。
遥福不是天天回家，常喝酒九、十点回来，回来遥怜也碰不到他。
大多时候他并不管遥怜，到高中更甚，遥怜一回家她经常喝得醉醺醺的。
他从门口回来，把那木门一摔，一身酒气闯进来。
遥怜躲在门口，立即拐进屋里。
遥福正巧瞧见她老鼠见猫似逃开的背影喊住：“站住，你干什么偷偷摸摸？”
遥怜一步一步的缩进门口，“爸我没。”
“没有你见我躲什么？”他说话凶巴巴的，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遥怜汗毛倒竖，说：“我，我……我想回去看会书。”
“我我我，话都说不清楚，就你这脑子也不是读书的料。”
他走路跌跌撞撞，进入厅里，眼角一圈圈红。
这一年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掂下裤子像模像样往旁边凳子一坐。
凳子嘎吱嘎吱的响。
把脚往外一放搭在军绿色的解放鞋上，脚指头厚厚一层黄色的老茧，咸鱼味立马充斥着房间。
遥怜从门后走出来说：“我给您倒洗脚水。”
遥福没说话，背靠在桌子上。
拿了毛巾打热水遥怜将水放在他脚下，让他把脚伸进去泡在热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