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食帖
身后的食坊里传来那少年的欢呼,山鬼回头望去,只见他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握着那软果子,说道:“好食帖!真是好食帖呀!”石桌上摆着方才案台上的那本小帖子,少年低头看向那帖子,笑地入迷,眼神却似是没有聚焦在那帖子上。
山鬼往水里丢了颗石子,心想着,这人还真是怪,疯疯癫癫。
过了半晌,山鬼心想这厮怎么着也得吃完了。回到食坊时,只见那少年正伏在桌上,酒瓶倒在一旁,已是见了底。她瞅了瞅那锅软果子,竟是被那少年吃了个底朝天。她压着火又去探灶里的菌子粥,竟是也一滴不剩。
她陡然升起一股闷火,窜到食桌旁,对着少年的耳朵,怒骂道:“你这个自私的家伙,竟是一点都不留与我!”
说着,她不解气,一掌拍到少年的发髻上,顺手将他发髻上的发带给抽了下来。少年的发丝四散下来,有几缕甚至垂到了桌上的残羹中。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山鬼气已是消了大半,那根青色发带,色泽做工都不错,她顺手绑到了自己的手腕上,挽成了一条手环,左看右看,又欢喜了起来。
罢了,本是来蹭人便宜,这会竟还好意思冲着人家发火。山鬼本来就是小孩子心性,这会儿冷静下来,觉得有些面上无光,便心想着下次再来“光顾”便是。
这日后,她便开始候在梧桐树上等山下的炊烟,袅袅炊烟一升起,她就赶了过来,但一连好几日,她都空手而归。郁闷至极,她终于想明白了件事,这少年若不是抠,那便是笨,她在山后发现了他设下的几个圈套,但那圈套布置地不是地点不对就是隐秘不够,从来不曾有什么收获,每次少年前去查看后,总是败兴而归。
她观察了他家中的情况,食材确实是紧缺,倒也不怪他。这少年每隔三差五大动干戈做一次美食,食材耗尽后再慢慢攒下一次的食材。但除了偶尔在后厨做些新鲜菜式,他每日更多的时间是耗在最远处一间摆满了书籍的书房里,这导致他收集食物的效率极慢。
他的书桌上摆了许多书,他喜欢边看边在一边纸上涂画着。山鬼能听懂人言,能读人心,却不识字。她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看着少年入神地在纸上涂画着什么,突然又抉袖而起,眺望窗外,一副望穿山海的样子。感受到了他的豪情壮志,山鬼心中连连叫苦,得了,又得饿两天。
于是,馋了许久的山鬼,看着梧桐树旁越来越多的兔子窝,摩拳擦掌起来,她打算换条官庄大道,自食其力。
那少年在某一日巡山晨练时,发现了陷阱里晕过去的两只兔子,他大喜,觉得自己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一路小跑将兔子带回家里。
这日山鬼睡到了日上三竿,竹林里炊烟袅袅,野兔的鲜美配上竹笋的奇特香味将她拽了过来。
她径直去了后厨的窗外看了看,锅里还剩半锅兔羹。食桌上的少年已是食饱靥足,满脸惬意地倚在榻上,醉的不省人事。
山鬼心中暗喜,不管不顾地盛起一碗兔羹,仰头喝了起来。
吃了这么久的野果,突然吃到这口热羹,味蕾爆炸,山鬼满足地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做什么山鬼,自己这分明是个饿鬼。
她三下两下将锅里的羹吃完,看了看少年空荡荡的后厨,出门走进山里。到了月悬树梢,山鬼来到山上少年放陷阱的地方,将怀里的野鸡蛋、不知名的野菜、和几颗土豆,一股脑丢进陷阱里,美美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少年看着这堆食材,没有动手,神情却是有些凝重。
山鬼没懂他表情里的意思,只觉得少年心中在踌躇,迟疑不定地打着算盘。
第三日,又多了些瓜果。
第四日,少年跑来看,这次陷阱里又多了只山鸡。他被这徒来的便宜搅得心神不宁,几日都没往周边去寻吃的,见这山鸡,咯咯叫唤着,仿佛在勾他肚子里的馋虫,他索性一把拧了起来,顺带还有之前的食物,低头喊了句:“谢黄大仙。”就回去了。
黄大仙?山鬼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气的够呛,直追了过去。
屋里的少年将食材处理妥当,转去放工具的房间里用小刻刀小心翼翼做起了一个木头的小玩意儿。
不消半晌,少年将刻好的小像摆到食桌旁一个高台上,将闷好的蛋羹拌了些鸡油,摆到小像前头去,又诚心的拜了拜,奉词里满嘴“胡大仙胡大仙”
山鬼都顾不上那碗飘香的蛋羹,她迎上去就要看看这少年到底是将她的小像刻成了个什么样子。
然而看到的那一秒,她有些发怔,这小像刻着一个女子模样,做工不甚精细,但仍能看出柔美的眉目。
幸好不是真的刻成那龇牙咧嘴的胡大仙,山鬼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窃喜和得意。
接下来的时日,少年时时从陷阱里捡回各类食材,他手巧心细,将许多食材处理得妥当又花样百出,可以保存许久。后厨里日渐被食材填满,山鬼辛作的频率变小了些,少年做饭的分量也多了。他习惯每日在那方台子的小像前摆上吃食,拜一拜,并每日更换,也从不管前一天的吃食是怎么不见的,次日定当填满。
吃得饱了,冬日也快过去了,看着窗外春意盎然,万物复苏,少年的心情似是也渐好了,不再需要终日伴酒。他花了更多时日在书房里,在书桌上快笔疾书。
倚在窗台的山鬼抱着肩,她喜欢在这里看少年手舞足蹈地创作那些自己看不懂的字画,这书房充溢着墨香,少年每每心境起伏时,她都能切身的感受到他的轻松畅快。
同时,她也发现了,从前时不时飞入他书房的信鸽变多了,带着不同地区的气味,带着或长或短的书信,偶尔使他展颜一笑,偶尔令他眉头紧锁。
这样的情绪,令山鬼渐渐好奇起来,那一张张符文一样的的字画到底诉说这些什么,她想读一读少年写的诗,可是就如同人听鸟语,看了许久都没窥出些门道。
但她窥人心境的本领是卓绝的,少年逐日渐长的心性和能力,就像这片卓尔不群的山林,在一阵春风拂过后,风发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