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夜里的星光
街上行人如梭。
天骤然黑了，无数只黑鸦压过来，是飞机！
炸弹死尸一样掉下来，火焰腾空而起，天瞬间大亮，火在天边连成了海，火海汹涌澎湃地朝他涌来。
火怎么又变成了血？一具具尸首从他腿边流过，他们都是脸朝上躺着，他低下头看着那些脸，他看见了闻婉婷、汝睿、绿袖、还有汐菡……
他想抓住她们，动不得，他使劲地喊，喊不出来，他拼命的挣扎着……
1938年3月23日清晨，青城沦陷后的第一百八十二天，孟炳焱从噩梦中惊醒。
类似这样的梦，孟炳焱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一百八十二天，整整半年，青城沦陷时的惨烈至今还让人们噩梦不断！
孟炳焱长叹一声，起身穿衣服。
他今天要早点去公司。
昨晚庞熠东来电话，说日本人入股兴盛公司的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他们就要来横的了。他说：“横的，还能横到哪儿去？不就是上枪炮，明抢吗！”
“人家不是还没抢吗？”庞熠东说，“好了，你今晚好好想想，我明天一早到你办公室细聊。”随后挂了电话。
“走狗！”他骂道。
“你怎么总是走狗走狗的骂他？”身旁的闻婉婷不高兴了。
“怎么？”他瞪向闻婉婷，“他那个商会会长不就是靠给宫崎幸助当走狗换来的吗？”
“他和宫崎幸助是同学。”闻婉婷倒了杯茶递给他。
“同学？”他接过茶喝了一口，“在日本留过学的多了，你见过几个像他那样的。”
“我不是怕你骂顺嘴了，哪天当着面也骂出来嘛。”闻婉婷睨了他一眼说，“他好赖是我表哥，你不把他得罪狠了，他总会帮咱的。”
“帮咱？”他把茶杯一撴说，“睡觉！”
宫崎助幸，日本华北开发会社副会长，青城沦陷后不久，来到青城。
庞熠东在日本留学时和宫崎幸助相处过一段时间。
宫崎幸助对庞熠东的脾气品性及家庭背景多少了解一些，他推荐庞熠东做青城商会会长，是想通过控制庞熠东控制整个青城工商业。
庞熠东上任不久便在宫崎助幸的授意下劝杜希思、孟炳焱俩人和日本人合作。
杜希思的电话公司很快便归了日本人。
孟炳焱却一口回绝了庞熠东。
孟炳焱说：“他当初兴办纱厂是为了实业救国，当初资金不够，他宁愿不办厂也不让英国商人占股超过百分之二十，现在他的兴盛纺织公司规模已经不小，而且又在战时他只想维持，所以不想和日本人合作。”
过后庞熠东又劝，孟炳焱还不松口，几次下来，孟炳焱说他得和股东研究研究。一研究又是半个月，庞熠东便急了。
当天上午，兴盛纺织公司董事长孟炳焱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孟汐菡低头看了看腕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她刚才进去给二人倒了次茶，屋里烟雾弥漫，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看样子父亲又要阴一整天脸了。
孟汐菡想着，起身倒了杯茶，双手捧着站在窗前喝。
这扇窗向西，不远处有个小湖，周围一片荒地，荒至城墙下的土丘。
天色灰蒙，芦草仍枯，仅有的几棵柳树泛出淡淡嫩绿。
景色是那么的苍凉！
孟汐菡轻叹一声把脸转向屋内。
屋内靠西墙一个文件柜，文件柜左侧并排摆着两个小沙发，沙发前置一茶几，文件柜对面，靠东墙摆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前一把红木圈椅。
一切都是先前的，只有那把圈椅是她的。
先前的椅子有些晃，总务老张说，仓库里还有一些家具，是董事长卖董家老宅时拉回来的，就是样式旧了点。要不，我陪您去看看？
她听后心里一紧，姚妈跟她说过，外公去世不久，父亲就把董家老宅卖了，说是公司要建纺织厂，资金不足。
那天，她在那堆老式家具中磨蹭了半天。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搬回了这把圈椅。她想这把圈椅可能是母亲常坐的。
写字台上的电话响了。
孟汐菡怔了怔去接电话。
电话是陆卓然打来的。
陆卓然说：“晚上章依嫣约我俩去福泽居吃饭，我答应了，下班我去接你。”
孟汐菡看了下表，说：“好，五点一刻，我在楼下等你。”
章依嫣是什么时候搭讪上陆卓然的，她不清楚，大概是章依嫣当了记者后，在哪次酒会上碰到时吧。
章依嫣和陆卓然不说，她也不问。
章依嫣是四个月前回来的，回来当天就住到了魏亦瑄家。
魏亦瑄母亲是她姑姑，章府被宫崎助幸占了，住到魏亦瑄家理所当然。
章依嫣回来不久便做了民乐报记者。
民乐报是郑伯声儿子郑家豪办的。
章依嫣和她说，她和郑家豪是同学，郑家豪上学时就追她，这次再见，他乐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当即许诺让她当报社副主编，她对郑家豪说这个官你先给我留着，我先当记者过过瘾。
那次，章依嫣单独约她在梦之味喝咖啡，俩人聊了近两个小时，主要是章依嫣说她听。那次章依嫣暗示了许多。
章依嫣一个月前从魏亦瑄家搬到了梧桐胡同9号。
梧桐胡同9号是一座公寓楼，章依嫣租了二层西侧北面的一个套间。
章依嫣说，是郑家豪介绍的，租金很便宜。
门被叩响了。
孟汐菡愣了下，起身开门。
财务处韩部长站在门外，他指指紧闭的那扇门说：“还在谈呢？”
声音很小，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孟汐菡点了点头。
韩部长举举手里的那叠纸说：“董事长要的。”
“这，”孟汐菡瞄了眼那叠纸，面露无奈，“要不您一会儿再来。”
“嗯……”韩部长犹豫了会儿说，“算了，你帮我交给董事长吧！”
说着把那叠纸递给孟汐菡。
“好吧！”孟汐菡接过那叠纸。
韩部长离去后，孟汐菡关上门开始翻阅那叠纸。
这是公司近三个月的财务报表，里面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前几天魏亦瑄让她关注远东公司最近跟益盛纺织公司的订单及出库时间，她正发愁如何弄到这些资料呢。
半个小时后，紧闭的门开了，庞熠东和孟炳焱走了出来。
庞熠东见孟汐菡面带微笑地瞧着他，指了指身边的孟炳焱说：“你这个爹呀，顽固不化！”
“哎，”孟炳焱佯装不悦，“我不是答应你了吗？马上召开董事会。”
“你，哈哈！”庞熠东大笑。
孟炳焱把头转向孟汐菡说：“汐菡，你立刻通知薛主任，明天上午9点开董事会。”
孟汐菡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