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旧档
吴秦氏的问题才刚刚出口，沈言便敏锐的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诡异的表情，那表情看上去似乎是在庆幸，甚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怎么，你很希望我们把他抓起来”？
沈言的话让吴秦氏一怔，随即想了想之后，却是暗暗点了点头。这倒是把沈言搞懵了，他一脸疑惑的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如果你们真的把他关了起来，那就说明至少他还没……”。
吴秦氏最后那个字并没有说出口，不过在场之人都已经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许多人也是这时候才认出眼前之人竟然是吴蔚的老婆，随后纷纷叹息着摇了摇头，也没要沈言招呼，便一声不吭的散了开去。
众人的表现让吴秦氏心里刚刚落地的石头又再次提了起来，几番挣扎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朝沈言问道：
“大人不妨直说吧，我家相公……到底……还在不在人世”？
“这……”
眼见对方一脸希冀的望着自己，沈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看这做派，两人感情必然甚笃，现在独留一人在世，想来怕是比那已然死了的吴蔚更加难受吧。可眼下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叹息一声之后，微微摇了摇头，朝西南角的一间小房子指了指之后说道：“嫂夫人节哀，去看你家相公最后一眼吧，我就不陪你进去了。等一切妥当之后，我在这里等你，一会儿还有话要问”。
沈言的话无疑是对吴蔚的生死做了最后的宣判，闻听此言，刚才还一副强硬姿态的吴秦氏，那扎好的马步顿时便散了架，脸色苍白的一屁股跌坐在了沙尘滚滚的泥地上。
见此情景，沈言有心想上去搀扶，宽慰一番，可谁知他刚一靠近，便见吴秦氏在半空中竖起右掌，阻止了沈言的行为。
“大人不必如此，男女授受不亲，容我这个妇道人家先去跟亡夫道个别，之后再来回话可好”？！
她的话听似在征求沈言的意见，但实际上动作可没停。
在地上瘫软片刻之后，面沉似水的吴秦氏便艰难的支撑着站了起来，也没等沈言回话，便自顾自的朝他所指的那间小房子走了过去。
在那间房子的右边门梁上挂着一块小牌子，牌子上刀削斧凿一般深刻着三个字——“仵作间”。
沈言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话到嘴边，终究没有吐露出半个字，只是一脸肃穆的目送着吴秦氏那略微魁梧的身影从阳光下缓缓步入阴影之中，然后慢慢淹没在仵作间里，稍许，那扇颇有些阴沉的窄门便缓缓关了起来，独留沈言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方向，思绪万千。
可恰在这时，那名被沈言吩咐去办事的皂隶此刻也再次回到了南监门前的小院内。见上官依然在原地站着，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放缓脚步轻轻走到沈言身后。
“东西拿来了”？
“基本都在这里了，其它的大人若是要看，便须得些时日，好让小的们去库房里找找看”。
此刻，那皂隶两手正捧着一摞折子呈到沈言面前，看样子似乎是些积年旧档，上面落满了灰尘。不过他倒也不在乎，径直取了其中一本随手翻阅起来。可谁知还没看多久，却突然见他两眼一眯，顿时自那眼缝之中乍现一缕精光，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沉凝，仿佛要滴出水来。
“这些折子你先给我，另外，再多找些人跟你一起，去翻一翻二十年前的旧档，要快，找到之后立刻拿来给我，此事不容耽搁”。
“是”。眼见沈阎王都变了脸色，那皂隶心知必定出了什么大事，遂加快脚步飞也似的朝来路跑去。
而沈言也不是这样干等着，他捧起那些折子径直朝二堂走去，并在此之前吩咐一名衙役在院子里接替自己的位置，等在仵作间门前，让那吴秦氏出来之后带着她直接到二堂去见沈言。
隋墉县的二堂与大堂基本是挨着的，中间就隔了一座天井，天井四周围了一圈儿廊柱，柱子上一溜儿的金丝钩子被晨风吹撞在廊柱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若是在晚间，自有杂役们挑着点着的灯笼挂在上面，周围也少不了巡逻的衙役。只是此时大白天光的，徒留个钩子在上面，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瑟之意。
沈言来到二堂中的条案边坐下，又命人取了自己专用的大茶缸子和茶叶，泡开之后，也不等水放凉一些，便径直吸溜起来。
这做派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只会说此人极为粗俗，不识礼教，哪有人这样吃茶的。不过现在的衙门里，薛钊在书房为自己的官帽殚精竭虑，没工夫管他，而其它衙役们又哪敢对沈言说三道四，所以便由得他将嘴里那些不小心吃进去的墨绿色茶叶直接吐在了地上。
一切妥当之后，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折子，迫不及待的开始仔细翻看起来。那些折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每一本打开之后，必要掀起一抹灰尘。只是沈言并不在意，即便那些灰尘中有一部分直接掉进了茶缸里也没让他挪动眼睛，反而是越喝越起劲，竟是不停吸溜起来。
其实礼朝的折子就跟中国古代那些递进皇宫的折子差不多，上面虽然没写几个字，但此时的人既不用标点符号，行文时也总喜欢加一些之乎者也的感叹词，这耗费了沈言大量功夫去分辨作者到底想要说什么。
不过好在沈言的古文功底并不差，虽然以前在警校时并不会过多涉猎这方面，但他自己对这方面比较有兴趣，所以此时看起来也仅仅只是要费一番功夫而已，倒也没有到看不懂的地步。
此刻沈言已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干扰，仔细研读着，只是却没顾上时光荏苒，便恰好在他刚刚合上一本折子之际，二堂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心知必是那吴秦氏已然回转，沈言匆匆收拾了一下条案上的折子之后，便低声说道：“进来”。
门被推开了，当先进来的便是那名等在仵作间门前的衙役，而吴秦氏则跟在他身后。
沈言抬眼望去，却见此刻那吴秦氏归来之后不仅脸上挂着泪痕，面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决绝，仿佛一只母老虎，要择人而噬一般。
“你过来”。沈言朝那衙役招了招手，吴秦氏在旁边看着，并未干涉。
那衙役来到沈言侧面，见对方打了手势，便蹲下来，将耳朵凑在他嘴边。半晌过后，他眼睛骨碌一转，便起身朝沈言抱了抱拳，接着直接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