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存疑的绝笔
吴蔚住的这间屋子在整个县衙的西北角,当沈言踏进屋子的瞬间,鼻子里便开始充斥着一股恶臭,而那吴师爷此刻则正被挂在屋子中间的房梁之上,随着人走来走去所带起的微风来回晃悠,好不渗人。
在他脚下,是一张花梨木圈椅,圈椅扶手上印着两个半边脚印,显然,吴师爷便是踩在这里将自己挂上去的。
不过也算可惜了那张花梨木圈椅,如此好的家具,竟然被一摊腌臜之物坏了雅致,想必这便是整个屋子里恶臭的来源了,从方位上判断,应该是上吊之后,控制不住五脏六腑,从而自然排泄出来的。
除此以外,在它前面还有一张长条书案静静的伫立着,书案左上角则散乱着一些笔墨纸砚,砚台里的墨尚未干透,倒映出房梁上的吴蔚,恰似黑域鬼魅一般。
在长桌旁边的地上,有一架青瓷笔架山被摔得粉碎,两支毛笔也掉落在一堆破瓷烂瓦之中,笔上的墨汁还没干透,溅洒出大片黑墨于青石地板上,好似泥塘里的蝌蚪,这或许便是屋内唯一可见不太正常的痕迹了。
环顾一周,将几处疑点暗暗记在心里之后,沈言便抬起头朝顶上挂着的吴蔚看去。
此刻屋内四处点着的蜡烛明晃晃的照映着他那紫红的脸庞,脖子肿胀得都快赶上脑袋一边儿大了,双眼前突,脚尖也绷得笔直,身体僵硬得就像一块裹着灰布长衫的木板一样。
见此情景,沈言心里一沉,好似一块大石头突然压了下来似的。
这毫无来由的压迫感让沈言的心情产生了一丝烦躁,此刻见周围有些衙役已经忙完了自己手头的工作,正站在那里对着吴蔚的尸体指指点点,心里便有些不悦,于是厉声喝问道:
“为何还不将夫子放下来,任其这样成何体统”?!
衙役们对沈言颇为忌惮,一是他毕竟是上官,而且很得薛钊信任,说不好什么时候还能更上一层楼,两者对比起来,身份相差悬殊。其次就是这沈主簿的面相长得不像好人,莫说是生气,便是平常见了,也是能躲就躲,不能躲便低头问好,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情况下不与那张脸对视,否则可能整天心里都是那张阎王脸在心里飘来飘去,徒增烦躁。
沈言的声音威严中带着点儿肃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颤音。那巡检李冲闻听上官吩咐,便皱着眉向旁边的捕班衙役们低语了几声之后,畏畏缩缩的朝沈言跑了过来。
他拱了拱手说道:“回禀大人,刚才属下们正在记录现场,放下来多有不便,也怕破坏了蛛丝马迹,便只好先委屈了夫子。现在现场已勘验完毕,属下即刻便命人将夫子的躯体先放下来”。
说着,李冲朝门外招呼一声,接着走进来两个人,他们联合抬着一张扯着白布的担架,并将之放在了地上。接着又招呼了三四个衙役,踩着凳子,将挂在房梁上的吴蔚摘了下来,然后放进担架里兜着,就这样离开了房间。
“可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李冲接过书吏从旁递过来的案册看了看,最后又摇了摇头说道:“除了打翻的笔架山,这间房子里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可有贼人来过的痕迹”?
“没有”。
“门窗和房顶是否安好”?
“全都完好如初,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
“房前屋后有没有脚印附着”?
“回禀大人,已经查验过了,也没有脚印。整个现场,除了师爷手写的一封‘绝命书’以外,并无任何异常”。
“绝命书”?
“是的”。
“在什么地方?拿来我看看”。
“属下交给相关人等去做笔迹对比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正说到这里,门外突然进来一人,大概五十来岁的样子。他径直走到沈言和李冲面前说道:
“大人,笔迹对比工作已经完成,应该是吴蔚吴师爷亲笔手书无误,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李冲皱眉沉声喝道。
那人思来想去,也不多说,只是将手中拿着的一张纸摊开送到了沈、李二人面前,指着其中 的某个字说道:“两位大人请看,虽然这封绝命书上的字迹与吴师爷平时的书写习惯相符,只是却不知为何,这些字写得比平时吴师爷所写的字要差了许多,横不平,竖不直的,仿似一名初学的孩童。若不是行笔间犹可见笔锋顿挫,只怕是没人会认为这绝命书乃吴师爷所写”。
听对方这样一说,沈言赶忙接过他手里拿着的“绝命书”仔细端详起来。果不其然,那些字歪歪扭扭的,有些笔画甚至还带着波浪形。似这种情况在吴蔚的绝命书上并非偶然,它几乎布满了整张手书。
“依你看,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种情况”?
来人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脸带疑惑的说道:“说老实话,这种笔迹在老夫从业的几十年中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只是多年前在荆县任职时,遇到一例与此稍有类似的。那时候老夫还是一名学徒,中间经手了一桩案子,跟吴师爷眼下的情况差不多,也是上吊自杀。那个人的绝命书跟吴师爷这封有一个共同点,也是写得歪歪扭扭的,跟他平时的字大相径庭。虽然还是能通过一些细节分辨出那的确是他的笔迹,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后来呢”?李冲问道。
“后来经过衙役和刑房的调查,发现那封绝命书实际上是被人逼着写的。死者在极度恐惧之下,写起字来便失了章法,所以才与其之前的字大相径庭”。
“你是说有人逼吴师爷写了绝命书,然后把他挂在了房梁上”?
听沈言这样一问,来人赶忙摇头摆手说道“不不不,我可没这样说。毕竟吴师爷这件事跟我之前经历的那个案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首先,那个案子的现场有溜门撬锁的痕迹。其次,从字迹上来说,吴师爷这个比我之前经历的那件案子更加凌乱,就像……”,
“就像什么”?
“就像有人抓着师爷的手,跟他一起写的字一样。但这样又说不通啊,他为什么不反抗”?
来人的话,让沈言和李冲皆陷入了沉思。不错,从现场来看,这里除了那个被打碎的笔架山以外,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而笔架山也有可能是师爷自己打碎的,这根本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而且,从现场情况来看,所有细节都跟自杀现场非常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