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路口左转的夜市在眼前拉开帷幕，红发女郎穿着黑色吊带挽着同样高挑性感的女伴随意闯过街道，电瓶二轮车载着三个人在路上狂飙。秦冶为了避让人群，干脆就近把车停在巷内的收费停车位里。
祈初意外想吃主食，和秦冶商量着就来到三二街来喝粥。这边天黑才会热闹起来，老板打开白日封锁的大门，烧烤摊的白烟往外飘，飘到鼻尖的是骚气的羊肉味。
往前走到头就是他们要到的“家家粥店”，六点营业到凌晨两点。最适合晚间工作的人来吃早餐。
秦冶推开门，让祈初先走进去，屋内空调打到19度，穿着短袖短裤的祈初环住手臂在离空调最远的桌子坐下。
菜单就放在钢化玻璃桌面下方，红色纸张黄色正楷字。祈初心里早就决定好要喝板根猪利粥，等着秦冶做选择，她想他可能是看不懂某些菜名，广东老板开店到外地也坚持要用他们传统的菜名。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等粥，老板先端上他们的蘸料，两碟切细的姜丝，祈初往里面加酱油，浮出花生油，放到秦冶面前。
“谢谢。”
“不客气。”
两个人相视而笑，无意那么客气。
秦冶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他说非重要的信息不用去管。
“我前天在健身房遇到你的表姐。”
秦冶的话刚停下，老板端上两碗粥，可惜位置放错，秦冶把那碗生滚鱼片粥放到祈初的面前，两个人又重新换回来。
“这么巧。”
“不巧，她知道我在那里。”
祈初用勺子转粥，这是她的习惯，可以加速给粥降温。她挑出一块板筋，沾着姜酱吹冷后送入口中。
“抱歉，我那天不该说你在健怡。”
“我们也没有多聊，她也没有打扰我。”
“你真的很会拒接别人。”祈初想到泳池的两位比基尼美女，也被他的淡漠劝退。
“我可没拒绝陪你游泳。”
“那也可能是你先前输给我不服气。”
秦冶失笑。粥的香气扑面，他其实不太爱吃生姜，看祈初总要把粥里的食物挑出来沾着酱汁再吃，他也尝试夹鱼片粘酱，口感鲜咸。
祈初热粥下肚，不像之前那么畏冷。身体放松后心情也会顺畅，聊起自己爱喝粥的原因。她念大学的室友从小在广东长大，父母房贷压力大，每个月只给她些许零用钱。她自己在校做微商代理赚钱，忙着生意和课业，有时都没空去食堂吃饭，于是她每天早上起来就泡米，下课回来就开始煮粥，因为粥的沸点比较高，起锅前撒一把剪碎的葱花，再用料碟调豆豉和酱油，满屋都是米香。祈初实在忍不住想吃，常常也让她帮忙多煮一份，但她饭后会承担洗碗的工作。
“既然你念师范，为什么不选择做老师。”
“其实实习期是通过的。但我始终觉得我不适合做一名老师。我是个过于乐观的人，认为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但我的乐观一旦放在孩子身上可能就是漠视，就是毁灭。老师的存在是引导学生，而我会过于放纵学生。我不喜欢管束他人，也无法做到。”
“大部分人都在追求稳定的工作，不会像你那么理想。”
“你这是在变相的夸我吗。”祈初展颜。
二三街越晚越多人，如果他们继续占着位置马上就会有人来拼桌。祈初喝完粥后秦冶自觉地走到前台买单。祈初拎着包站在门口等他，等他走来时推开门。
夏日的夜晚喧闹燥热，和空调房冰火两重天。祈初和秦冶往前，中途进店买卷筒冰激凌，可惜秦冶不吃，祈初自己享受甜食。
时间太晚，繁华纷扰不属于他们，两个人并没有逗留，祈初还要早起开店，秦冶开车送她回家。
电视机在放送早间新闻，祈初闻见煎蛋的油香气，她皱眉睁开眼睛，窗户隐隐透出的光芒又是新的清晨。她拔掉床头柜上的手机充电线，亮起的屏幕显示时间5点31分。祈初光脚踩下地，脱下睡衣换上新的衣服，房间的门太老旧，旋转把手时要用力推开。
“祈初醒来了。”
十几平方的客厅只能容纳一张双人沙发，半边都放着杂物。老爷子独自坐在木椅，手上端着茶杯，看着他的国家大事。看到孙女出来跟厨房里的老太太喊一声准备好早饭。
祈初先走到厨房，奶奶的不锈钢汤锅里正在蒸青团。
“什么馅的？”祈初走到水池台帮忙洗脏毛巾，毛巾用了两年，边角都擦破出线，奶奶总是又洗又泡继续用，两块钱也不肯浪费。
“玫瑰豆沙和笋干咸菜的。”
奶奶说话时语随着年纪调逐渐变慢，音高也变得沉缓，她打开电饭煲，煮的小米粥沸腾稀烂，一勺勺的盛进搪瓷大碗里。祈初走过去帮忙端到餐桌上，喊老爷子吃早餐。
“你也赶紧刷牙洗脸。”奶奶拿着碗筷出来催促祈初。
几十年的房子已经完全老化，白色墙壁上还有祈初儿时留下的画作，棕色的刺猬和粉色的兔子，还有歪歪曲曲的蓝天白云。孩童时跟在老人身边长大，没有被打骂过，日日都确幸。祈初走到的卫生间，台面上又三支牙膏，老人牙齿不好，祈初给他们准备功能性的牙膏和牙刷。自己用的是奶奶在超市买的普通牙膏，留兰香味。
此时镜子里饱受睡眠障碍的人脸有些浮肿，祈初用冷水啪啪地用力拍脸，惹得门外的老爷子问她又在打自己干什么。毛巾擦干脸后挤一点奶奶的人参面霜上脸，这是她在百货商场听导购买的滋养型护肤品，她用得舒适就时常蹭着奶奶的用。
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餐，祈初先拿起一个甜口的青团吃起来，咬开来豆沙比糯米更烫，软糯细腻。
“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奶奶早起拖地时看到门前的鞋子和洗手间的脏衣服才晓得她回来。
“十一点吧。”祈初默默把时间推前。
奶奶又念叨起祈初，总当她还小，不该在外面玩得太晚回家。又给她盛满满一碗小米粥，把煎鸡蛋推到她面前。
“这几天没有什么人来找您吧。”祈初问奶奶。
“昨天你姨妈过来，说起你伯公住院的事情。她自己血压高在吃药，还要在医院照顾你伯公，人老了身体就变差，前年做完心脏的手术，今年又发现脾和胃都有问题，又要找专家做手术，住院贵药费贵，想让我们先还十万块钱给他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说来说去，大家都是苦命人，互相谅解才行。”
“你最后给了多少钱。”
“哪有钱，上次你给我的两千块钱我先给她。她让我找你，我说你也没钱，被你爸爸拖累的房子都卖掉了。”
奶奶叹气，为谁呢，可能都是吧。
上次的两千块是这个月的伙食费，奶奶心软拿给别人，怪不得祈初打开冰箱又是空的，家里的老人省钱，如果祈初不买肉和水果回家，家里冰箱根本见不着荤腥。祈初现下没有现金，老人也不会用手机支付，说今天晚上在给她拿钱过来。
“你挣钱也不容易，别老是给我们。”
“你也说过没办法，每个月退休金都不够人家的药费。钱是会还完的，日子也要继续过的。”
祈初把鸡蛋分成两半，夹到奶奶碗里。家里即使有整盒鸡蛋，奶奶也只在祈初在家时拿出来。祈初也知晓他们的性格，自己态度会主动强硬起来，不容许他们拒绝自己。
祈初吃完早餐在厨房洗碗，奶奶提前把锅子洗碗晾在窗台上，水龙头出水有些冲，水渍溅到祈初身上，她转身套上围兜，奶奶帮她系好带子。
“让你不要洗碗你非要洗。”
“我让你穿我给你买的衣服你也不穿。”
老小都是不听话的，管不住彼此。奶奶见她占领厨房，便提早去晒洗衣机里的衣服。
祈初把碗筷放在晾架上，看着那块铺在台面上的绿便的旧抹布，驻足思考十秒钟，下定决心把它扔进垃圾桶里，踮脚在挂柜里拿出她原先就准备好的新抹布。上次她掉进垃圾桶被奶奶重新捡起来用，这次她要顺手丢垃圾扔出去。
“我走了。”祈初拿着垃圾袋到门口穿鞋。
“路上小心点。”老爷子对她说。
老房没有电梯，祈初从狭窄的楼道走下去，见到熟人打声招呼路过。走到单元楼，祈初把垃圾丢进居民垃圾箱里，连着那块奶奶不可能在拿起来的旧抹布。
祈初走到公交车站，她昨夜乘他人的车回家，早上只能坐公交到店里。
“祈初！”
祈初忽然听见马路对面的声音，她有轻微的近视，等人像她走近时认出是她并不相熟的姑妈，后来认识起来都是因为她来要账。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省得我再去找你爷爷奶奶。”
“姑妈有事找我说就好了。”
“你晓得你哥哥马上就要定亲结婚，家里买房贷款……”
祈初有好几位姑妈，在她成年前可能都没见过几面甚至是陌生人，只是这两年她们都相继来找她，说她爸爸欠了他们多少钱，一笔一笔的算给她听，要她拿出钱来。她说她没有钱，她们不相信，她说她没有工作，她们说你是老师啊，可是老师扣掉五险一金还剩多少钱，能让她赡养老人吗。
祈初眼前的这位姑妈，中年发福身材走样，头发中间秃成一条水渠，说起话来像是在连发子弹，嘟嘟嘟嘟。她以前还会和朋友嘲笑这样的中年妇女，可现在她们手握她的把柄。
“姑妈，我伯公在医院躺着等做手术，家里现有的钱都被拿去了。”
姑妈叹口气，又说“大家都为难，你不能厚此薄彼对待两家人，我们这也是急事，你哥哥都二十九岁要……”
26路公交车从起初面前擦过，她没能赶上这班车，站在原地听着姑妈的抱怨。
“我手机上有多少钱都转给你行吗？”
祈初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微信钱包，显示余额23800元，她对着姑妈的收款码支付过去230元。
“你银行卡里没钱啊。”
“我真的没有存款，即使你去家里老人也没有多余的钱。”
姑妈摇摇头，这一趟往来并没有得到她满意的答案。突然地抓住祈初的手臂，告诉她一定要先把钱还给自己。
烈日炎炎，她们都站在阳光之下，可是祈初的心里有那么深沉的阴影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