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遇见（3）
四月柳絮飞扬，气候无常。我对小阳春美好的期待也仅限于路边几株桃花树和花瓶里几支新鲜的满天星。
中午人少，我让公婆回去休息，一人守在店里。百无聊赖时想起沈丞和杨梓，他们两天没来了，我思忖着要不要打个电话，或许如婆婆所说，我当时委婉一些会更好。杨梓没接，沈丞说现在很忙，韩市长上午来学校视察，并在礼堂演讲，一会他和杨梓等几个代表也上台，主题是：“什么是新时代的年轻人……”他小声说，我隐约听到熟悉的那个声音，心里竟没有一丝涟漪。
“晚上来吃饭，有杨梓爱吃的酸菜鱼。”挂上手机望着屋外出神，有几位说外地口音的人在门口停住，迟疑半天，拉拉扯扯进来。他们方言我听的很困难，找出纸和笔推过去，大家都笑了。
“我来蹭饭，饿死了，有什么吃的？”郝歌进来，一身职业装潇洒干练。我瞅了瞅她问：“你怎么来了？”她揉揉眼睛道：“今天去母校，我不想在那吃饭，所以来了。”我到里屋拿一袋面包和一盒纯牛奶，让她先垫付着。
“你去吗？”她跟在我身后问。
“今天遇到了几位老师，他们都很想你。他们也知道你在这里，可是不敢来，怕你不收钱。”
“哈哈！你说是不是很有趣。”说完打了一个嗝，自己尴尬笑了，“我可打了保票，那天我们一起去，百合请吃饭，她现在可是根红苗正的富婆。”
“你想吃什么？”我问，“面，我最喜欢你煮的雪菜肉丝面，说实话，早就馋了。”她依然跟在我身后，像一头嗡嗡乱叫的苍蝇，我有些心烦。
“你坐下，一会就好。”我不由分说把她按在椅子上。她看着我，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说。
“太香了，这么大一碗，我也吃不完呀！”她呵呵笑着，看来心情不错。
“你也坐下，我正好有话问你。”她拉住我，我只得拖个凳子坐下来。
“有个叫杨梓的女孩你认识吗？”我点点头。
“晓雨你太大意了，怎么让她穿韩哲给你买的衣服上台发言，韩哲心情不好，结束语更是一塌糊涂。”我不悦。
“你很在意他的心情？”
“不是，不是……你误解了。”面条很烫，她吃了几口索性放下筷子。
“那件衣服又不是什么限量版，他怎么知道是我的。”看她眼巴巴瞅一大碗面吃不上嘴，又觉得好笑，拿一个干净空碗挑点进去递给她。
“你忘了，腰带上花纹是他涂鸦的，估计你忘了。”
“后来呢？”我问。
“他很急躁地让我去问那个叫杨梓的女孩，我原本也不想去，被他催的紧了只好去了。”
“这么说他都知道了？”我问。
“嗯，那丫头太实诚，就连佳佳在哪所学校上学，成绩好坏，几点放学都说了，韩哲脸色很难看。”
“也好，如果你下次见到他……”郝歌停下来看我。
“算了……”
“你先吃，我接个电话。”
李凯明早到家，我希望他晚点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乱，总感觉家里要出事。
郝歌走后没多久，公公扛着几个桃树枝杈到门口，他进屋拿一把剪刀，蹲在门口，对身后的婆婆大声喊道：“老婆子，你进屋拿几个花瓶来，给插上，每个桌子放在一瓶。”
“好看，欧阳喜欢。”
“爸，哪里弄的，不会是……”那两个字没敢说出来，婆婆一脸嫌弃的样子，从身后也拿出几束桃花枝，修剪的很漂亮，上面桃花开的很旺。
“跟做贼似的，没人跟你抢。”婆婆把桃花递给我，满满的一捧，我把头埋进去深深嗅了一口，鼻子涩了涩，很想哭。
“路上架天线，今年天气不好桃花却很旺，公家嫌碍事锯下来扔路上，不是偷的，你爸我还能干这事。”我干笑两声，蓦然发觉自己还不如桃花，桃花灼灼，我已经萎谢了。
“还有吃的妈？”一对中年男女站在门口，公公抬头友善笑笑，把桃枝收到一旁。
“有，你们想吃什么？”男人皱了皱眉，疑惑看向女人，女人很笃定拉着他迈步进来。
“随便弄几个小菜就行。”女人谦和地说，她微胖，一脸福相，衣服鞋子都很讲究，手腕上一个很粗的金手镯。我最怕随便二字，迟迟没走，男人额上青筋跳了跳，从地上捡起一张报纸，撕下一块在上面唰唰写了几个字，很潦草。他甚至略带挑衅似的看着我，我颔首一笑：“对不起，没有黄鳝了，软兜干丝可以吗？”男人青筋跳的更欢快，几乎怒目圆瞪，女人按住他微笑看着我说：“可以的，都是软兜。”
四个家常菜而已，何许如此嚣张。
婆婆跟在我后面，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我没在意听，四个菜，十分钟端上桌。婆婆没打算饶过我“……以后我们在饭店住，明天天好，我把你屋里被子洗一洗晒了。”我听了半天，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笑了笑说：“不用，店里也没有值钱东西，不需要值夜。”她微张着嘴，一脸茫然，稍后眼睛弯了弯，眼神雀跃：“你，你是说以后我们都回家，店里不留人。”我笑着把她衣领撑了撑说：“李凯回来找人把里屋收拾一下，重新装修，可以摆两张桌子。”公公捧着一大捧桃花枝进屋。
“这样好，李凯心心念念好几年了。”
“老婆子，花瓶准备好了吗？”婆婆最讨厌人家叫她老婆子，今天是第二次，我都替他脸疼。
“我来吧！”我抱着花踹开里屋门，听见中年女人喊，“欧阳。”
“您知道我？”我拍了拍身上花瓣扭头问，她的眼睛很温柔。
“k市美食届不容忽视的人物，我怎敢不知道。”
“您过奖了，不过一个小饭店而已。”她看了看面前几个空盘子抬头说：“这些家常小菜你炒出了五星级大厨的味道，不，我们店里大厨师都没你炒的好吃，对吧？”她看向对面的男人，男人点点头，从钱包里捏出一个名片双手递给我，“鄙人姓雷，日后你若不想开了，拿这张名片到酒店找我。”我愣一会，终于瞥见公公眨得快要抽筋的眼睛，擦了擦手双手接过了，“谢谢，我不想给人打工。”他不屑地笑了笑，我很受打击。
“不要这么早做决定，咳，我可以到你配菜间看看吗？”
“啊，抱歉！”我说，男人原本有些狰狞的五官瞬间错了位。
“简直不可理喻！”他愤愤然起身，一个健步往前冲，我双手交叉倚在桌子上，冷冷看他，他脚步慢下来：“那点菜呢，我点几个菜带走，”我让出一条缝，女人温温柔柔的目光笼罩着我，右手竖起大拇指，我不以为然。
舅舅说过：女人永远都要自强自立，宁做一颗纤细柔弱的小树苗，也不要攀附在参天大树上做柔软而粗大的藤蔓。温柔和坚韧是双刃剑，是女人的铠甲和盾牌，只要有这两样器物傍身，永远不会看人脸色，拾人牙秽。
“……就这些菜？”我收起思绪连忙过去。
“冰箱里还有。”他看了看老式冰箱，撇了撇嘴。
“就你一个人炒菜，没有厨子。”我看他一脸嫌弃的表情，也没有搭理他。
“一个人？”他蹙眉又问，“店小，雇不起厨师。”我答，他好像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眉头舒展了一些，五官也没那么不堪。
“一天流水多少？”我正在切土豆，闻言手里刀顿了一下“大概两万左右？”
“不错，不错，我酒店雇了三十多个人，楼下楼上三层，税收和水电费工人工资杂七杂八一大推，一天流水也就十来万，不错的……”他背着手慢慢走出去，到门口停下说；“除了干丝，每样再炒一盘，我带走。”
“好！”
“丫头，还有红烧肉吗？”
徐老师和林老师搀扶着进来，他们这对夫妻是大家心中的典范，相亲相爱几十年从来没红过脸。
“有的，给您留了。”婆婆说，她一直很崇拜许老师，像个老迷妹似的，忙东忙西的，公公一脸不悦。
“丫头你知道吗？”她慢慢从包里掏出筷子和勺子……“徐老师为了这一口，昨夜一整宿没睡，就连说梦话也是红烧肉。”
“一宿没睡，还说梦话……哈，哈哈，我教了一辈子语文都改不了你的语病。”我看见雷老板也笑了。
“好了。”我把菜打包好放在桌上，转身去忙别的了。
“这是什么？他问。
“欧阳做的小菜，免费的，可好吃了……”林老师有些絮叨。
“可以给我装一点吗？看着很诱人。”婆婆赶紧说：“可以，你们吃的满意下次再来。”
“雷老板，暖格不说别的，就这个不要钱的小菜，很多人抓破头也学不来……”我从来没有听墙根的坏习惯，只怨他们太大声了。
沈丞和杨梓一进门就直奔厨房，大慨饿了。杨梓搂着我，像个孩子，我也很宠她。
“饿了？”她下巴在我肩上点了几下。我扭头对沈丞说：“以后你一定要把她养胖点，下巴好尖，都要把我肩膀戳透了。”两人大笑，杨梓忸怩跺了几脚。
“……欧阳，雷老板跟你打招呼呢，你送送他们。”我推开杨梓，向他们点点头：“慢走！”中年女人微笑着摸了一下我的手说：“不虚此行，我们以后还会来的。”
“谢谢！”他们离开后我问：“你们都认识他！”
“大名鼎鼎的雷老板，k市餐饮业天花板一般的存在。”公公点点头，“人不坏，脾气太暴躁，做他员工也不容易。”
“呵呵，总有人为了钞票不顾一切，还好，他从来不拖欠工资。”我听的正入神，沈丞说：“姐，我差点忘了，有好多学生定了餐，你看一下。”
“需要准备大锅吗？”我问。
“要，沈丞给你叔看一下，多切些土豆丝，还有红烧肉也要准备起来，大约五六份，够不够？”公公还没说话，徐老师颠颠过来伸着脑袋问：“我可早说过了……”林老师咯咯笑着，要把他拉走，公公也笑了：“放心，谁不给也得给你老吃，免得又失眠还说一晚上梦话。”众人笑，杨梓摸了摸脑袋，也笑了。
“姐，我跟你讲，今天有个师姐找我，问我身上穿的衣服在那买的，你知道吗？”她跟在我后面，“韩哲市长也在，后来我害怕，我就说了……”她满脸焦虑，也许一时找不到合适而精准的语言，脸色通红。
“没事，我知道了。他们是我同学，我在学校经常穿这件衣服，关心而已。你不要跟着我，擦擦桌子，等一会吃饭。她一会也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杨梓愣一下，过一会我见她双手托腮一动也不动，餐桌擦的很干净。
“我也想吃红烧肉，还有酸菜鱼，土豆丝，还有……”
“够了，就我们两个人。”沈丞忙着上菜。
“还有师姐，也和我们一起吃饭。欧阳姐还要给我们引荐呢？”
“来了。”果然郝歌来了，她神秘感十足拉着我说：“晓雨，你猜谁来了？”我脑袋轰的一下，手里的铁锅重如千金。
“进来吧，你不是早就想来看晓雨了吗？”我紧紧盯着郝歌，她仿佛毫不在意。门外郑逸轩西装革履一副儒商的气质，他腼腆笑着，郝歌眉头一皱，拉他进来。
“很好，晓雨你符合我这些年所有的想象。”
“好，你也疯啦！”
“她哪点好？”说完见我婆婆脸色不对，有些尴尬。我拉着她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
“我们都认识，”
“师兄师姐你们好，请坐！”杨梓大大方方。菜一个个端上桌，他们吃的很开心。婆婆对郝歌印象不好，我时时刻刻都戒备。好在郝歌马大哈，我没有机会和他们叙旧，学生一波一波来，我感觉房子要挤爆了。先炒好了几盆大锅菜，还有红烧肉，猪血豆腐，酸菜鱼都是半成品放在沙锅里炖一下就行，尽管这样，仍然筋疲力尽。
“晓雨，我们走了，以后我也会经常来蹭饭的。”郑逸轩微红着脸，摇摇晃晃。郝歌扶住他对我说：“他从来不喝酒，无论在酒桌上谈多大的生意。”
“随时欢迎，沈丞也喝多了，不然他可以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