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遇见（2）
最近因k市气候异常，暖格火爆没几天的生意萧条下来。晚上八点不到，大厅里只有两三个吃面的学生，沈丞和他们聊着毕业后的打算，我颠颠凑上去听了几句，又以过来人的姿态插了几句嘴，这才发觉现在年轻人理想的现实，规划的长远，我堪堪插不上嘴。
杨梓带佳佳回家了，我也难得清闲，躺在里屋看书。书没翻几页，只觉得眼皮沉沉的，就蜷了个身子，转到里面睡了。一会儿，李凯带着一身寒气进屋，他脱下湿透的外套扔在地上，一眼瞥见我，微微皱了皱眉。他坐到我身边。手放在额上试试热，又滑到鼻尖捏了捏，接着捧住我的脸，我心里漾出一丝丝甜，偎在他怀里，手划拉几下抓住他衣领，又沉沉睡下。模糊中似听他叹一口气，“你早这么乖，何苦我等这么多年……”挣扎了几次醒来，原来是一场梦。彼时我还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按住滚烫的脸颊，轻轻拍了拍，到梳妆台前简单整理一下，这才打开门。大厅里有十几个学生，看见我均一脸错愕的表情。沈丞在炉火前忙碌着，也许察觉到异样，探头过来，我讪讪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书说：“刚才在沙发上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右手拿炒瓢，左手胳膊肘擦汗说道：“没事的姐，这些都是我同学，我做的好孬他们都吃。”
“姐，我们不挑剔，有一口热乎的就行！”一个男孩埋头吃面，嘴里含糊不清说道。
“这几天太冷，我们一放学就躲在宿舍里，从家里带来的零食都吃完了……”一个女孩说，我看过去，她们手中都有筷子，桌上几碟我腌制的小菜，眼巴巴望着灶台。一个胖胖的女生许是饿极了，趴在桌上捏着小菜就往嘴里送，说话的女孩用筷子打她的手，“疼！”大家呵呵一笑，她撅着嘴，手放在嘴边吹边斜着眼瞅打她的女孩。
“你们知道吗？”沈丞一边往大锅里添水一边扭头数着人数，“五碗鸡蛋面，两碗素面，三碗雪菜肉丝面对吧？”
“啊……对的，沈丞你刚才想说什么？”一个瘦瘦的男同学推了推眼镜问道。
“我想说这次校庆省里很重视，众所周知我们省是农业大省，虽说这几年经济增长很迅速，但教育一直是弱项……”我大抵知道他们接着要讲什么，低声对沈丞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韩哲是省师大的骄傲，他一定会去的……”我暗自嘲笑，还是没躲掉。
拐弯走进一条笔直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个新建成不久的小区，小区的业主大多是省师大教授，所以我也分到一套160平复式。
刚到家，李凯电话就打来了，他在我身边安插了两个密探，我很无奈。
餐厅里热气腾腾，一笼刚出锅的包子连篦子一起倒在桌子上，婆婆一边拿笼布一边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我刚才还和你爸念叨着，话音刚落，你就到家了 。快来吃包子，今天包子特好吃，有两种馅。”杨梓和佳佳不停点头，她俩嘴里塞着，手里拿着，眼里还看着，我哭笑不得：“没给你们饭吃吗？”她们大概也顾不上回答。
“饿了几天都比你们矜持些！”婆婆拍着手哈哈笑着，公公扶住灶台脸转向餐厅也笑了。
“听说你在沙发上睡着了，还做了美梦，说给我听听。”我无语，沈丞比杨梓还要八婆，隔着手机都能想象李凯促狭的笑。一抬头，婆婆送过来一碗花生红豆粥，稠稠的冒着热气。盘里肉包子皮太薄，被荤油浸透了，很有食欲。菜包撑的收口处露出了翠绿青菜和褐色的香菇，香气扑鼻。
“李凯电话吧，吃完再打给他。”婆婆夺过我手机对他小声咕哝几句。一个小时后，我躺在浴缸里，接到他第二个电话，他简单寒嘘问暖后，就直奔主题。我做了什么梦？梦里都有谁？我被问烦了，一时嘴欠说：“我做了个春梦。”说完后悔不迭，对他一连串糖衣炮弹，甜言蜜语的轰炸表示受不了，又挂了手机。
佳佳和杨梓已经睡着了，我缩在飘窗里，心满意足。李凯微信一条接一条，手指慢慢划着，这种感觉太美妙。
临睡前翻到郝歌一条微信，大概是同学聚会延迟了，受省师大校庆影响云云，我很高兴。
这两天天气回暖，生意也渐渐好转。省师大重心放在校庆筹划和校园绿化等等，还没正式开课，大多数时间，沈丞和杨梓都窝在我店里帮忙。
“姐，今天的日报，还热乎呢！”杨梓把一沓报纸塞给我，径直到厨房，她和沈丞在里屋嘀咕一会，一起朝我看过来。也不知有什么伤心烦躁处，杨梓低头跺脚，沈丞把她拥在怀里。
我笑了笑，翻开报纸的头版头条是省师大建校初期的历史背景和历届风云人物简历。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舅舅理所当然在其中。外公是旅英华人，文革后的某一年回国探亲，了解到祖国贫穷，心心念念要回国参加建设，可是身体却越来越差，半年后安静躺在医院里。临终前嘱咐一双儿女一定要回来，把学到的知识用到实处。1983年，筹划很久的省师大终于成立了，那天舅舅捧着一摞证书被第一任校长热泪盈眶请进来，担任地理系教授，两年后我母亲也来了，并在校园里认识我父亲，年轻的数学家。最初几年他们相亲相爱，生活平静而幸福，后来随着对物质的渴望，在我七岁那年双双回到英国。据舅舅说：原本已经沟通好了，可那天我死活不肯上车，父母无奈只好撇下我。我和舅舅手拉着手目送他们车子渐行渐远。过了很久，舅舅蹲下来拉着我的手说：“丫头，以后就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我记得，当时眼里没有泪，心里也不甚难过。后来妈妈一直通过舅舅给我打电话，过年过节过生日我收到的礼物总能让我的同学羡慕不已，后来我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比我小近二十岁的妹妹，后来他们离婚了，再后来舅舅走了，再后来我删除所有关于他们的信息，再后来我在报纸上摩挲着他们的照片，三人笑盈盈并列在第一排。
“姐，还有你同学，他们都很棒！”杨梓按住我将要合上的报纸。
“韩哲，k市建市以来最年轻的副市长，做事兢兢业业，雷厉风行。”她目光在我脸上搜寻，我没回应，她接着说：“郑逸轩是著名的民营企业家，应百合继承她姑妈一大笔遗产，准备回国办学……
“你是如何知道的？”我单手支颐，面无表情看着她，她愣了一下，讪讪笑着说：“我们去档案室查阅，还有姐，你不知道学校有网站，电脑上很容易搜到的。”她抱着我摇晃，头搭在我肩上，呼出的热气带着巧克力香味。
“姐，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她招了招手，沈丞一阵风似的过来。
“我不去，更不会让他们去。”我拍拍她手，“如果学校出面请，我不干涉。”
“好了杨梓，你明天实话实说。”沈丞把杨梓拉过去，杨梓恋恋不舍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扭过脸，不去看她。
“姐，我们走了，明后天会更忙，我们不一定来。”
“好！”我点点头，他们离开后婆婆凑上来说：“你何苦来，假装答应她，让她回学校交差。以后再随便找个理由，毕竟远在英国，有无数种来不了的可能。”我头埋在报纸上，耳朵嗡嗡响，虽认可她的话，嘴上却说：“这样也好，省得相互惦记。当年他们来任教，既不图名，也不图利。”
“妈，报纸你拿去。”我将报纸对折后卷起来，递给婆婆，她“啊！”了一声，把有照片的那张抽出来，叠板正交给我。
天意弄人，韩哲的照片叠的方方正正摆在我面前。
他清瘦了很多，眸中还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一切都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