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刹那怦然间（六）
阳光洒在雪道之上。
两道身影在雪中滑行。
不同于冬季两项中的越野滑雪，这里的坡度很大，几乎都是下坡，他们一路逆着风向前，两人基本维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盛雪起初还保持着一点优势，但很快，林旭东超过了她。
她一点不意外，完全是她意料之中。
林旭东从盛雪身边闪过的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他比赛时连超选手的画面，很清晰，大概是因为昨晚循环看了很多遍。
她始终在林旭东的身后，能看清楚他每一个动作，他游刃有余，比比赛时放松，更加随心。
这样的他，最自在。
盛雪认真投入比赛之中，明知自己跟他之间有很大差距，但还是想看看究竟差多少。
她全力向前，如果不能超过她，至少也别让自己输得太难看。
连续几个转弯，雪道上突然就没有别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
盛雪的注意力再次落到林旭东身上，她突然反应过来，他怕是没用全力，所以他才会一直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他可是能在专业赛场连超多名选手的人，怎么会轻易被她追上。
盛雪心情很复杂。
这样的他，无法在比赛场上看见。
是真的很让人惋惜吧。
林旭东戛然停下，一个完美的弧线调头。
盛雪跟着减速，在他面前停下。
她说：“我输了。”
林旭东只是笑笑。
她已经很好了，比一般人好太多，跟他比本身就是对她不公平。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的好奇心。”林旭东的声音很轻，荡在风里。
盛雪听不真切。
他这意思，好像是让她问。
盛雪最终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在她开口问之前，盛雪被李导一个电话喊走了。
她好不容易让林旭东松口，错过机会怪可惜的。
走前，她抓着他说，今天先欠着，改天补上。
这个改天，过了很久。
单板滑雪那边的组出了一些状况，盛雪临时顶上，原本每日还算悠闲的时间突然变得很紧，她还得在冬季两项跟单板滑雪之间来回跑。
导致她跟林旭东见面的时间都变少了。
连轴转好几天，单板组终于有人来顶班，来的还是柏巧。
柏巧见到盛雪时，热情过头，给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妈呀，我刚出差回来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想死你了。”
盛雪回抱：“辛苦了。”
柏巧嚷嚷着饿，盛雪便带她去吃晚饭。
食堂里，柏巧吃着东西，盛雪不停地回着消息。
“这么忙呢，我接下来该不会也是这么个工作状态吧？”难怪之前给盛雪发消息都半天不回的，这压根就回不过来吧。
盛雪边打字边回柏巧：“就这几天，事情都赶一起了。”
不仅仅是录制的事情，还有台里那档节目，她刚刚收到通知，时间定下来了，她需要回去一趟。
“我明天得回去配个音。”还有可能需要接几个镜头。
科普类的节目通常都是配音形式，只是这次不太一样，会加上主持人，但主持人的话稿不多，盛雪之前已经过过，今天晚上再熟悉下就好。
“不是吧，我这才来，你怎么就要走啊。”柏巧顿时觉得吃东西都不香了。
盛雪抬眸看柏巧，笑了笑：“就算我在这儿，我们也说不上话。”
冬季两项跟单板是两个区，单板可以在常规雪道训练，但是冬季两项就只能在特定场馆，两个位置离得比较远，往来也麻烦。
盛雪发完消息，收起手机。
柏巧又抱怨几句，盛雪笑着哄柏巧，让柏巧快点吃，趁着柏巧今晚空闲，一会儿带柏巧去冬季两项训练中心。
柏巧本就吃得差不多，随便扒拉两口解决掉，还夸赞滑雪场食堂的伙食不错。
盛雪带着柏巧到观赛区，柏巧东张西望，只能看见黑影在树林中穿梭，下一秒就从面前闪过。
柏巧做了个小动作，说：“他们晚上也训练啊。”
“嗯，从早到晚，分组分时段。”
各个年龄组会分开，训练交错进行，有时候也会混着来，看于霜他们怎么安排。
像范明远那种有成绩的选手，会有目的做针对式训练，不一定会跟组来。
柏巧跟着看了会儿，忍不住竖大拇指，挺厉害的，最关键的是，里面好多小鲜肉啊。
盛雪打趣她，悠着点，宋清瀚知道饶不了你。
柏巧听了立马开黄腔，把盛雪说得脸红，柏巧看见了，还说盛雪脸皮子薄，让她赶紧找个男人适应适应，习惯以后就能跟她一样厚脸皮了。
盛雪跟柏巧拌嘴，没说两句，柏巧被李导一个电话喊走。
柏巧虽是不满，但是跑得快。
就剩盛雪一人留在观赛区，她靠在栏杆上，向上看，今晚星星还挺多的。
有消息进来。
林[滑雪员]：在观赛区？
[雪花]：嗯。
林[滑雪员]：手不冷吗？
她的手抓在栏杆上，因为回消息，收回了一只手。
可是，他怎么知道？
盛雪抬头张望，没有找到人。
林[滑雪员]：你往靶场方向看，林间。
她再次抬头，看见林间有一道光在闪，好像是手机的手电筒。
灯灭了，林旭东的身影出现，他倚靠着一棵树，正在看她这边，手里把玩着手机，转了一圈，又见他低头。
很快，她手机响了。
林[滑雪员]：要不要过来？
[雪花]：要。
[雪花]：你等我一下。
他还没说要做什么，就答应得这么快？
林旭东笑了笑，收起手机，看见盛雪跑向观赛区的楼梯，从黑灯瞎火跑到灯光下，再一路小跑过来。
盛雪停在他面前，有些小喘，他说道：“我又不会跑掉，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不想你等我啊。”盛雪说。
两人在林间，一个说不起眼又格外引人注意的地方。
盛雪看了一圈，附近没有别的人，只有偶尔从边上经过的运动员。
怪怪的。
“你在这做什么？”盛雪问他。
林旭东挪动步子，侧身对着前面，边走边回答她：“刚从靶场回来，准备去起点区，这是近道。”
在林间正好看见她，就给她发消息。
抄近道，乍一听可不像是林旭东会做的事情。
盛雪对他有新的认知。
平时在规则上一板一眼的人，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也会抖机灵。
只是——
“你要去起点区，还喊我过来？”盛雪难得在林旭东面前硬气一回，平时气焰都被他压头。
林旭东挑眉：“这不是……”
他说话到一半就没声了，盛雪压根没听清，她往前，耳朵凑过去：“什么？”
林旭东压低身子，配合着她，离她很近，确保她能听到距离，声音又沉又苏：“想满足你的好奇心。”
盛雪猛地僵住，只觉得耳朵在发热。
说话就说话，干嘛离她那么近啊。
这几天他们见面的屈指可数，盛雪大部分时间在单板区，到冬季两项训练中心的时候也未必能碰上他。
今晚算是个意外。
林旭东突然一提，盛雪反而紧张了。
她没一点准备。
可要准备的人不应该是她，紧张的人也不应该是她才对啊。
林旭东说完话就往后撤，仿佛刚刚的动作就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听得清楚。
盛雪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让我想想。”
“嗯。”
这声嗯有说不出懒意，像是告诉她：慢慢想，不着急。
盛雪问：“你刚从靶场回来？”
他答：“嗯，打了几轮枪。”
很好，还有附加回答，把她下一个想问的问题提前回答了。
“那你去起点区是要？”
“打算偷摸练一下。”
林旭东说得随意，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知道，这肯定不是玩笑。
盛雪凝视着他。
他碰了枪，还上了板，一再破例。
现在他又说要练一下。
林旭东原本是想用轻松的语气聊过去，可看盛雪那么严肃，他只好收起懒散的态度，认真起来：“集训最后一天，我会跟范明远比一场，很正式的比一场。”
他跟队员重逢那晚，他答应过范明远的。
在高级赛道那天，他也说过他要兑现承诺。
是她忘了。
他说：“我想赢。”
明明是在说想赢，可是那语气却像是笃定自己会输一样。
他的对手，这几年一直在拼命的训练，参加各种比赛，拿下无数荣誉。
而他，太久没真正实操，长年不碰板，即便滑雪，也只是发泄式的在常规雪道滑几个来回。射击，他也碰得少，实在手痒的时候，他会找射击中心打两枪。
结果显而易见。
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塔尖。
总有人会超越。
只是时间问题。
林旭东有清醒的认知。
只是尚存的自尊心让他做不到完全释然。
他不想输得太难看。
林旭东的话像一根刺，细不可察，无形之中扎她的心里，隐隐作痛。
她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视频里的他，何其耀眼，可现在，他却是这么的无力。
那是一个既定的，他无法扭转的结局。
却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盛雪别开头，看向一侧，双目滚烫，模糊了视线，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
林旭东注意到，视线紧跟着她。
直到她翕动鼻子，发出细微的声音。
“哭了？”林旭东试探性地问。
盛雪直接背对着他，摇头：“没，沙子进眼睛了。”
说话间，她抬手抹眼睛。
骗子。
林旭东伸手将她转过来，拨开她散落脸颊边的发丝，眼睛通红，湿润得很，脸上有明显的泪痕，说这只是因为沙子进眼睛，他会信吗。
“哭什么？”他着实没想到盛雪会哭，印证了，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我没哭。”盛雪嘴硬。
林旭东抬手抹掉她滚落得更厉害的泪珠，顺着她的话说：“嗯，你没哭。”
盛雪抬眼看他。
倏然对视。
有人跌入暗夜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