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坦白
穆长琮和江舟见二人坐在树下，温了两壶酒。天边是落日余晖，一排南归的大雁飞向红光中。
“我曾以为，你会陪我走到那个位置。”
穆长琮看着远方，目光有些痴了。
“我有时还会想，给你个什么官位好。”
江舟见饮下一口酒，没有说话，或者说他自进门后，一直很安静。
“为什么？”
穆长琮终于问出声。
“你曾对我说过的，年少相伴，知遇之恩，共展宏图。”
“都不算数了吗？”
江舟见侧目看向穆长琮，他落寞受伤的神色不作假，让江舟见有些不解。
“殿下，您何苦作出这副模样。”
穆长琮一愣：“什么？”
“相伴之谊，知遇之恩，臣已回报殿下了。”
“其实那日在围场，臣本不想救殿下的。”
穆长琮“嚯”的站起身，因动作太猛还摇晃两下。
“你原来你那时就想要我的命！”
“不。”
江舟见目光冷了下来。
“更早。”
“早在黎城，早在南境。”
穆长琮绷不住了：“为什么！明明那时你都肯与我换衣，为了救我不惜性命！为什么如今要这样对我！”
“原来殿下还记得。”
“那您是如何回报臣的呢？”
穆长琮一下说不出话，片刻后似是想到什么，竟浑身战栗起来：“你，你都知道了！”
“是，我一早就知道。”
江舟见的眼神彻底冷了。
“知道使我重伤的刺客其实受陛下指使，知道他已经提前告知了殿下你，知道你曾有过选择的机会。”
“但是殿下，你选择顺从陛下，以我为祭。”
穆长琮跌坐在地，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半晌，挤出干巴巴的解释：
“我并不是一早就知道。当时你换上我的衣服，我们分头逃亡，待我发现身后刺客都被甩开，想去找你”
“却被父皇的人拦下，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想要你的命。”
像是终于卸下心中的重担，穆长琮苦涩一笑，没什么可再隐瞒。
“你多次拒绝元宁，甚至找到父皇，直说你不愿做驸马，父皇对你起了疑心。”
“冯氏是外戚权重，你江氏何尝不是门生遍天下。”
“他不放心。”
壶中酒一饮而尽，穆长琮随手将酒壶扔到一旁，自己躺在地上，仰望黑下来的天空。
明月初升，被几团云笼住。
穆长琮心口发闷，他觉得此刻天上的月亮就像那日做了决定的自己，看不清来时的路。
“你说得对，我本可以救你，但我没有。”
穆长琮不愿回想，但记忆就像戏台子上演过百遍的场景。
他听见当时的自己说：“留他一命即可，其余全凭父皇安排。”
“我害怕了，我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不敢违抗父皇的心意。”
“知道你失了武功，断了筋脉，我也很震惊我一直都很抱歉。”
“让你去翰林院是我向父皇提的，只要我登上皇位，你一定是当之无愧的首功，什么样的官职我都可以补偿你。”
江舟见扭过头，目光淡淡的，不在意穆长琮看似痛苦的忏悔。
“你该恨极了我吧？”
“也是，这才是你，一向记仇。”
否则何至于隐忍不发，步步谋划，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般，被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下好了，你大仇得报，我斗不过你。”
谁料江舟见摇了摇头，看向穆长琮的眼神带着失望，又好似意料之中：
“殿下，你还是没明白，你不是输给了我。”
江舟见也将酒饮尽，起身离去，声音消散在风里：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励精图治，物阜民丰。”
“这是我愿意辅佐的穆长琮，曾经说过的话。”
“殿下，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穆长琮没有拦他，事已至此，两人的路已不同，只是穆长琮依旧不甘心，对着江舟见的背影喊道：
“那穆长宣就多么好吗！你口中的君子，他就能做到吗？”
“我秉持良心做事时，谁会多看我一眼！”
“我嫉妒老七，他从小就受宠。我甚至羡慕老九，被厌恶也比被忽视强！”
“我跟穆长玦那个病秧子有什么两样！都是被人当空气！”
“我再怎么变，至少许诺给你的，我从没想过反悔！”
江舟见脚步停顿，终是没有转身，走出了院子。
大丰需要的，不仅仅是有利于他江舟见的国君。
“殿下，您吩咐的事”
待江舟见走远，李兆扶起半醉的穆长琮，低声询问。
穆长琮嘴角勾起一笑，眼中有孤注一掷的疯狂。
“按计划办。”
“舟见，你且看着，鹿死谁手，一切还未定。”
从三皇子府出来，江舟见吐出一口浊气，还没来得及有所感悟，就被马车前那抹身影勾去了视线。
褚岁盈一袭深色夜行服，抱着剑靠坐在马车门前。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踩在车辕上，轻阖着眼闭目养神。
不似京中贵女们的端庄，随性又自在，活像个仗剑天涯的大侠。
听到动静，碧色的眸子睁开，霎时回转流光。她从车上跃下，像妖界冷情的精魅，踏着月色向他走来。
江舟见心跳和呼吸都漏了一拍，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瞬间又收回。
“谈完了？”
理智回笼，他点点头。
“走吧，吃夜宵。”
马车哒哒走在长街上，岁盈不紧不慢地赶着车，江舟见坐在敞着门的车厢里，注视她的背影。
发丝随风轻轻扬起，江舟见这次伸出手，将绸缎般的发握在手心。
他好像爱上了这种小动作，离她近一点，心就安一分。
回到岁盈院中，屋里已经支起锅子，腾腾热气伴着烛火的荧光，烘得人心中暖暖的。
“尝尝，苏嬷嬷说，这‘火锅’是秦妃从她的家乡带来的，当年风靡京城，赚得盆满钵满。”
“那家店宋钰考察之后给我留下了，你别说，真挣钱。”
岁盈将一口沾着红辣汤汁的肉卷送入口中，绿眸里尽是满足。
江舟见笑着给她涮菜，自己却没怎么动筷。
岁盈看他明明心绪不佳却在自己面前尽力掩饰的样子，叹了口气。
“彻底闹掰了？”
江舟见一愣，“嗯。”
“还能再喝吗？”
不太能，但想。
一向谨慎的江大公子点头。
“可以再来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