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凤泣
“当年陛下推行国策，符合植桑养蚕条件的百姓，可以自愿选择改稻为桑，朝廷出改建农田的补助，还免除一年的赋税。”
“这很好啊，宋钰之前跟我说过，宋家也做丝绸的生意，国策推行以来，他眼看到许多百姓靠此改善了生活。”
岁盈发出疑问：“这怎么就成了倪松的死穴？”
江舟见轻酌一口热茶，道：“陛下的旨意说得很明白，自愿。许多人不愿放弃稻田，这本无事，劳作了一辈子的庄稼人，不愿意改行做桑农，完全可以理解。”
“坏就坏在，倪松为了做出政绩，证明受他管辖的百姓有多么支持陛下的新政，逼迫这些人拔除水稻，改种桑树。”
“若有人执意不听从，轻则以官威胁迫，重则派出官兵镇压。”
岁盈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这狗官，当日在黎城就觉得他不是好东西！”
江舟见叹了口气：“不止于此，倪松还盯上了朝廷的补助。”
“总有人不屈服于他的淫威，倪松居然暗中派人毁了良田，再以极低的价格收购。如此一来，百姓拿到手的只有一份微薄的土地出让金，不仅拿不到补助，还失去了土地。”
“倪松反倒是得了嘉奖，还用得来的银钱讨得三皇子欢心。”
岁盈眸光冷冽：“难怪他年岁尚轻，就稳坐户部侍郎的位置。”
“这些事是你告诉了皇后，她借着三皇子随君围猎不在京城的机会，将倪松查了个底儿掉？”
江舟见道：“也不全是我告诉她的，皇后毕竟是三皇子的养母，多年来他做了些什么勾当，皇后未必不知道。”
“只是当日她还想着依靠三皇子坐上太后之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岁盈了然：“穆元宁远嫁的事，穆长琮推波助澜，皇后就穆元宁一个女儿，自然恨极了他。”
“穆长琮因为你模棱两可的话，揣测皇帝对他时常冷淡是因为忌惮冯氏，所以故意疏远皇后，这才让皇后彻底下定决心，不再帮他。”
“这么说来，穆长琮在朝中已经没有助力了。”
江舟见点头，目光平静又带着些怅然。
曾经他一心帮助穆长琮，没想到到头来，自己亲手斩断了穆长琮的所有生路。
“皇帝下旨，让长憬督办倪松的案子，听说是江丞相和大理寺陆大人举荐的？”
“九殿下在吏部学习，父亲最近常夸他进步惊人，陛下也很满意。加之刑部一案九殿下证明了自己能担大任，陛下有此旨意不奇怪。”
岁盈闻言放下心，由长憬主理，倪松的官场之路也就到头了。
“在穆长琮看来，他现在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若他让你帮他扭转局势，你该如何？”
江舟见看向院门，轻声道：“早在我找上皇后时，这一天就已经是预料中事。”
“我和他之间，也快该做个了断了。”
岁盈闻声看去，下人回禀：“公子，三皇子请您到府一叙。”
天青色的茶盏落于桌面，杯中茶已有些冷了。
“说我病了，改日吧。”
“江舟见病还没好？”
穆长琮眉头紧锁。
这是倪松入狱后第几次了？他的人连江舟见的府门都没能进去。
传话的下人不敢言语，低着头站在一旁。
穆长琮压下心底的不安，江舟见如此态度，是以往从没有过的。
“罢了，先入宫去见皇后，我倒要听听她怎么说的。”
凤仪殿。
“让人们都下去，多年母子一场，我与他单独聊聊。”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领命，将殿中人都带了下去。
穆长琮进殿后，看到皇后立在窗边，失神地看着院中萌发新芽的树枝。
“母后。”
穆长琮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倒比这窗口的春风更寒。
“这声母后，你喊了我多少年？”
穆长琮没答话，其实他记得。往日假意与皇后母子情深时，穆长琮还会笑着回应，多亏母后，长琮才能在宫中平安长大。
只是如今，二人已经没了演戏的必要。
“就为了穆元宁？我离储君之位只差一步！您与您的太后之位也只差一步！”
“就为了你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你就要断送我的前程！”
穆长琮终于发火，他的一切都毁在这对母女手中，叫他如何不恨？
“就为了我不争气的女儿？”
皇后笑了，笑声逐渐癫狂，最后笑出泪来。
“你们这些只懂得争权弄势的男人如何会懂！”
皇后也不再伪装，卸下端庄威仪的外表，双目猩红，声音凄厉。
“我前半生全部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冯氏！明知皇帝不喜我，还要被迫入宫为后，只因我是冯氏女。”
“整日游走在家族和皇室之间，得不到丈夫一丝真情，也得不到家人半分怜惜，这就是我永远不可逃脱的宿命。”
“皇帝怨我，他怨我占了他心上人的位置，怨我替冯氏办事，动摇他的江山，连个孩子都不肯给我留下！”
“若不是我的陪嫁丫鬟懂些医术，我连元宁也留不住！”
冯佩雅泪流了满脸，嘴角却是笑着。
她快被这座华丽冰冷的宫殿逼死了，今天终于能畅快地说话，为何不笑！
“所有人都说元宁跋扈霸道，我只觉得还不够！我的女儿，天生尊贵，理当如此！”
“否则我苦熬一生守着这皇后之位有何意义？”
“没有人懂我一个母亲的痛，在你们眼里，元宁能换来北疆安宁，能为你们的无能遮羞，可她也是我的女儿！是支撑我度过死寂长夜的唯一希望！”
“旁人也就罢了，穆长琮，你和元宁从小一起长大，她喊了你十几年皇兄，你竟也忍心。”
冯佩雅冷眼瞧着穆长琮。
从她得知穆长琮为了讨皇帝欢心，支持元宁和亲后，她就变了。
皇帝让她忍，说为了大丰边境安宁，和亲是元宁身为嫡公主的责任。
冯氏的人让她忍，三皇子如今炙手可热，只要助他登上皇位，自己就是唯一的太后，冯氏一族也会再进一步。
可她不想再忍。
冯佩雅心里很清楚，此次冯氏参倪松一本，是自己以皇后之位逼着冯氏妥协；穆长琮也会与自己彻底离心。
从此以后，自己再没有家族和孩子可以依仗，老死宫中是她肉眼可见的结局。
但她不在乎。
她只想在午夜梦回时，抱住那个咿呀喊自己“母后”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