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所求
屋内重归安静,每个人都怕被牵连,沉默着不敢出声。
“襄安。”
皇帝终于开口。
“臣女在。”
岁盈跪地。
“今日之事你受委屈了,先回府歇息,朕会派太医为你好好调理身体,必不会留下病根。”
“谢陛下。”
“朕会彻查此事,一定给你,给镇南将军府一个交代,你且安心。”
“陛下圣明独到,臣女谢陛下关爱。”
“你从小一直在南境生活?”
皇帝这个问题问的突兀,所有人都有些莫名。
只有皇后明白皇帝为什么问这句话,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岁盈的回答。
岁盈也感到奇怪,但天子问话,不得不答。
“回陛下,臣女自幼在南境生活,儿时长在月城城周的村庄,后来村子遭遇天灾,臣女只能四处流浪,幸得镇南将军救助。”
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是有可能在京城,一切无定论,为避免节外生枝,自己和将军早已统一说辞,任谁来问,都是这个回答。
皇帝点点头,岁盈和梁丘靳所说与暗探所报无误。
也是,天下奇人众多,异色的眼眸并非谁人独有,恐怕只是巧合罢了。
只是心中莫名的有些怅然。
皇后在一旁将皇帝的神情看在眼里,眼底闪过讽刺。
这副失落又怀念的模样,怕是只感动了自己吧。
“诸位今日也累了,贵妃,你替朕好好安抚大家。”
尤贵妃盈盈一拜,道:
“陛下放心,臣妾领旨。”
皇帝微微点头,继续道:
“宣儿在府静思,你们母子也很多日子没见面了,明日就让宣儿出来吧。”
“另外,新年将至,年底官员考核,任务繁重,江丞相年岁大了,兼管吏部尚书,多少有些力不从心,让宣儿跟着江爱卿,好好历练历练。”
尤贵妃眼中迸发惊喜,笑容比刚刚真实了太多。
“谢陛下,臣妾一定好好管教宣儿,让他跟着江丞相好好学,为陛下分忧。”
岁盈暗自琢磨皇帝的意图。
穆长宣的三个月禁足还未到期,皇帝就答应将他放出来,还让他跟着江谦学习吏部事宜,这是有意将吏部的权利放给穆长宣。
果然,皇后的脸色顿时阴沉。
原本穆长琮靠着赈灾功劳,压过穆长宣一头,可因为穆元宁这段时间惹出太多事端,让皇帝迁怒了穆长琮。
“陛下”
皇后想为穆长琮说话,被皇帝一个眼神看过来,噤了声。
为了不让穆元宁远嫁和亲,皇后已经利用冯氏家族给皇帝施压,皇帝心里怕是早就不满。
皇后不敢再多言,默默退至皇帝身后。
“朕乏了,诸位自便吧。”
皇帝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尤贵妃来到岁盈面前,和气说道:
“县主聪慧过人,逢凶化吉。”
岁盈规矩回话:
“娘娘谬赞,臣女不过运气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县主今日受惊,恐怕在席上也没有尽兴,不如到宫中,我命人再为县主重做几道小菜。”
“臣女今日确实乏累,心神杂乱,恐不能陪娘娘用膳,还望娘娘恕罪。”
尤贵妃没有强求,也知道拉拢岁盈一事急不得,只命人将岁盈好好送出宫。
回到江府,让人把带回来的熏香送去查验,岁盈总算觉得松了口气。
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江舟见就急匆匆赶来。
看到江舟见阴沉的脸,岁盈觉得新奇。
“江大公子,我从未见过你这般表情,猛一看还不敢认了。”
江舟见不理岁盈的调侃,语气中带着严厉,甚至还有一丝后怕的颤栗。
“我派人传信,你为何还要犯险?”
“穆元宁手下有一宫人,精通药理,今日若稍有差池,你”
江舟见已经得知方才在宫中发生的事。
听到线人说,香云与男子被众人发现浑身赤裸、衣不蔽体地躺在床上,江舟见手中的茶杯碎在掌心,鲜血淋漓。
“我这不是没事吗,好在出门前我灵光一闪,带上了六朝鼋甲,否则还真是难办。”
岁盈不愿他担心,将事情说得轻巧,眸光一闪,发现江舟见掩在袖中的手。
衣袖上有点点红痕。
“衣服上是什么?你的手!”
岁盈大惊,拉起江舟见的手仔细查看。
被碎瓷片割破的伤口又深又长,江舟见只草草用布条缠了几圈,药都没来得及敷,就来找她。
“你!”
岁盈气结。
“知道我当时的心情了吗?”
江舟见抽回手,语气淡淡。
“事情不好办,我可以等,一年,三年,五年,十年,我等得起。”
“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你想做的事,我一定帮你做到。”
江舟见漆黑的眼眸总是蒙着一层迷雾,温和的笑意让人看不清深浅,摸不到距离。
可现在,这层迷雾散去,眼中的狠厉与坚决让岁盈心惊。
“可是你不该只身犯险,以身饲虎。”
“岁盈,若你今日出了事,你可想过我会如何?”
岁盈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
江舟见暴起的强硬没撑过多久,看着眼前的少女,终还是软下语气,带着无奈开口:
“你在防备我,还是不信我?”
“没有”
岁盈急忙摇头。
“没有不信你。”
“既没有不信我,为何明知是陷阱,还非要踏入?”
“你喝的酒中所放药物,本身对身体无害,屋内熏香也只会令四肢无力,可两种药混在一起,就是能激发情欲,使人不能自控的”
岁盈接话,眼神平静:
“催情药。”
“我在流芳阁两年,怎会不知催情药的药效。”
江舟见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
“避山风可解百毒,但你也不应以身为饵。西岭当日你曾劝说宋钰,线索丢了我们还可以再寻,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沉不住气。”
“穆元宁多次欺你,我不会放过她,可你若因此出了事,我只怕”
江舟见也冷静下来,只是说的话却让人胆寒。
“会顷刻提剑杀了她。”
岁盈默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止是因为穆元宁。”
“还有三皇子。”
江舟见的瞳孔瞬间缩紧,声音哑哑的:
“你为了帮我才这么做的?”
岁盈轻轻点头,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从何时起不再扶助穆长琮,但我觉得这是好事。穆长琮有文无行,对待百姓残忍无情,难堪国君之任。”
“他与穆元宁蛇鼠一窝,打压穆元宁就是打压穆长琮和皇后。”
“江舟见,你是大才,不该在这种人手下磋磨,若你为身持正,心怀国民,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江舟见没有说话,只看着岁盈,眼中是说不出的动容。
自幼时起,就没有人站在他身后。
庶弟们因他亲生母亲亡故,常常合伙欺辱他。
父亲不是不知,但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他便不理会。
年幼的江舟见也会委屈,找到父亲哭诉。
而江谦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江氏掌权人从来都是能者居上。”
自那以后,江舟见再未在人前表露过脆弱。
即便武功全失,性命垂危,他所想不过是死又何惧,只是有些遗憾,没能扶助一位皇子上位,证明自己。
只是心中终还有些妄求,否则不会数次依靠强大的求生欲活下来。
求什么?
曾经的江舟见不知。
今日或许知道了。
求生于人间,不畏生死也要追逐之道;求黄发垂髫,每每想起都令己心安之人。
最幸运的是,他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看到了这两点。
江舟见后退两步,庄重地给岁盈行了一个礼。
“你这是做什么?”
岁盈急忙扶他。
“姑娘才是大才,此才不在文采,在于心。”
岁盈笑笑,什么大才,不过是自己曾在泥泞中挣扎过,见过最丑恶的灵魂,所以期盼这世间能干净些,再干净些。
世上恶人许多,所以她才能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可世上希望更多,所以她愿意帮助江舟见,还大丰一片家国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