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逃离
“我从刘妈妈口中得知，朱卉娘本是官家女子，她父亲犯了事，全家流放，她也被罚为官妓。流芳阁其他姑娘闲聊时会说，羡慕卉娘不用伺候路上随便哪个阿猫阿狗，招侍她的都是达官贵人。”
“可她们不知道，那些达官贵人才惯会折磨人，尤其与朱卉娘父亲是旧识的，更是常以此羞辱取乐。用朱卉娘的话说，还不如让她委身于乞丐。”
“与她相约逃跑的人是自小与她定了亲的公子哥儿，姓宁，也是他高价买下朱卉娘的第一夜。”
“我伺候朱卉娘，见他二人有过亲密的时光，但那宁公子在家做不得主，随着朱卉娘开始接待其他恩客，他来的次数也少了。”
“朱卉娘苏醒后疯癫了几日，听她言语，约莫是宁公子上船前反悔了，不仅拿走了朱卉娘大部分的银钱，还要报官检举她私逃，朱卉娘怕连累被流放的家人，只能跑回流芳阁。”
“没过几日，就传来宁公子与别家女子定亲的消息，朱卉娘本来疯疯癫癫，连刘妈妈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听到宁公子定亲的消息，她居然清醒了。”
褚岁盈顿了顿，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她照例端着烫手的铜盆来到朱卉娘的门口，怀里揣着烫伤膏，做好了铜盆被打翻的准备。
屏风后是早已梳洗打扮好的朱卉娘。
她望着窗外的晨曦薄雾，晨光洒在她身上，身上的绸缎反射出点点金光，好似下一秒就要消散。
朱卉娘转身看向她，嘴角的笑温婉又麻木。
从那一天起，朱卉娘没有再难为过自己，也是自那一日起，满月城的人都知道了，流芳阁的头牌，朱卉娘。
“朱卉娘还是经常用她涂满丹蔻的指甲掐我，但再未苛待。她时常盯着我发呆，回神后对我说‘新枝，记好你的名字，莫忘了来时路’。”
“她本就是官家女子，才艺出众，识文知礼，很快就成了流芳阁的头牌，也与当时的孙捕头搭上了线。”
“孙捕头官职不大，但在衙门能说上话，对朱卉娘这样的罪臣之后来说，比清流文臣更有用，连刘妈妈都劝她，既然孙捕头对她有意，不如为自己做打算。”
朱卉娘那日刚从场上回来，喝了不少酒，她迟迟地笑，说：
“妈妈，喝酒的是我，怎么您倒先说胡话呢？”
刘妈妈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事。
“朱卉娘名气越来越大，许多话本子都以她为原型写故事，故事的结局大多是青楼女子与痴情公子哥儿双宿双飞，成为佳话。”
“与我一同被卖来的姑娘们看的津津有味，甚至有人沉迷于此，按着话本子中的人物为目标，幻想自己也能被这样的公子哥儿看中。朱卉娘打趣我，要不要她亲自为我挑一个。”
当时的褚岁盈正在对着琴谱苦练指法，头也没抬。
“旁人也就罢了，我亲眼看着你是如何熬过来的，难道还会犯傻信那些公子哥儿不成？”
话说完，岁盈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定会惹朱卉娘生气。
今时不同往日，流芳阁全指望着朱卉娘揽金，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急忙起身跪下认错。
出乎意料的是，朱卉娘并未发作，岁盈悄悄抬眼去看，朱卉娘又盯着她发呆，半晌，只说了一句：
“下去吧。”
“再后来，日子一天天过，我在流芳阁已两年了，刘妈妈有意推我上台，朱卉娘以我还未学成为由一拖再拖，与孙捕头的来往也更加密切。”
“刘妈妈以为她是怕自己的地位不保，想为自己寻好后路后再放我，因此没多怀疑。”
“我也是直到最后一日才知晓，朱卉娘缠着孙捕头为我脱了贱籍，又用多年积蓄给我赎了身。”
“孙捕头有一点没说错，若不是他带着衙门的人打刘妈妈一个措手不及，我的身契没那么容易被放出。”
“那日，朱卉娘将身上最后一点碎银子，她的一对儿贴身玉佩和我的身契交给我，让我跑，跑得远远的，别再被人抓住。”
夜更深了，岁盈没有转头，不知身边的三人是否还醒着，自言自语说着。
像是提醒自己，别忘了那一日，别忘了她。
“她笑着说，她可是头牌，想与她春宵一度的人从月城排到京城，肯定会比我这丫头片子过得好，让我赶紧走，别耽误她挣钱过好日子。”
“可是她死了。”
“死在我逃跑的那一天。”
多年后回想那一日朱卉娘的笑，褚岁盈才发觉，那是她见过朱卉娘最真实开心的笑，不似最初的冷嘲热讽，也不似后来的麻木逢迎。
“她怎么死的？”
沉浸在回忆里的褚岁盈被声音吓了一跳，发现江舟见虽面色发红，但眼神清亮地望着她。
湘儿靠在她身上，早已睡着。
梁丘飏嘴上附和着，但眼神也散了，倒在江舟见腿上。
“我混在出城的人群里，听见有人大喊‘流芳阁起火了’，回身去看，朱卉娘所住最高处的那间房，早已黑烟滚滚。”
“那时距离她掩护我逃出流芳阁不过一刻钟，前一日她还嘱咐我，快年下了，商铺怕是要关门，多买些她喜欢的头油。”
岁盈与江舟见皆是沉默。
“我逃出来后，找了个偏僻的好地方，用她给我的最后一点银子为她置办了丧事，用一半玉佩给她盖了个衣冠冢。”
“孙春满帮了我是不假，可当年也是他以朱卉娘的身世逼迫，以她的家人威胁，甚至将她与宁公子的旧事告诉宁公子的妻子，让朱卉娘在酒宴上备受羞辱，只为让她同意从了他做个外室。”
岁盈嗤笑一声，沉声道：
“朱卉娘在青楼好歹还能活下去，跟了他？姓孙的一旦厌弃她，将她赶出院去，她一个戴罪之身又手无寸铁，加上曾经的艳名，岂不是将她置于狼窝？”
“如今她人都死了多年，姓孙的还不忘时时在人前羞辱她。”
褚岁盈半抱起湘儿，江舟见也扶起梁丘飏往楼下走去。
岁盈声音冷然：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江舟见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不必脏了手，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