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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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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褚岁盈一身黑衣伏在屋顶,静静等待街上打更人的更鼓响过。

    墨色的云遮住弯月,远处摇摇晃晃走来一人,竟是孙春满。

    岁盈眼神一冷,两指从靴内抽出匕首,准备起身。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压住她紧握匕首的手。

    岁盈一惊,刚刚注意力太过于集中,又在脑中回想朱卉娘的事,竟没留意身后有人。

    “是我。”

    梁丘飏的声音响起,岁盈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

    “你今日不能杀他,见过他与你说话的人不少,你刚给了他银票,若他就此死了,你定会被怀疑。”

    梁丘飏手下用力,将抽出的匕首送回刀鞘,看了一眼仍不死心的岁盈,道:

    “先回去,你想解决他,我们另想办法。”

    岁盈回望梁丘飏,看他神色认真,想了想若孙春满今日莫名死了,确实太过巧合,只得点头。

    “你怎知我要动手?”

    两人沿着路边缓步往客栈走去,岁盈发出疑问。

    梁丘飏道:

    “你不在意孙捕头说出自己的过往,却怒他羞辱那名叫卉娘的女子,而且用银钱摆平他,不是你平日的做派。”

    “我听到你向店小二打听,漱镇最大的赌坊在哪儿,猜测你可能会到这里等他。”

    岁盈目光如水,看着眼前笔直漆黑的街道,毫不在意地开口。

    “他即便告诉所有人我曾被卖到青楼又何妨,只要我不在意,人言何所畏惧。”

    “但朱卉娘不是他能诋毁的,那枚玉佩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他对卉娘有一丝愧疚和真心,也能看出那玉佩是她生前一直戴着的贴身之物。”

    “只要他认出来,哪怕是装的情意,哪怕他对死者还有一丝敬畏,我也不会要他性命。”

    不远处的客栈大堂还亮着光,二人推门进入,发现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湘儿和盯着烛火不知在想什么的江舟见。

    老板和小二不在,想来是回后堂休息了。

    开门声让桌前的两人看过来,游湘儿揉揉眼睛,欢喜地跑过来抱住岁盈。

    “师姐,你怎么才回来,我跟江公子都等好久了。”

    岁盈不明所以地看向江舟见,后者温和一笑,从桌上拿起两只油纸包着的烧鸡,又从账台拿过一坛酒。

    梁丘飏眼神一亮,与江舟见对视的目光带了些默契,走上前接过酒肉,回身对岁盈说:

    “走,哥哥陪你喝一杯。”

    今夜不是她夜黑风高的杀人夜吗,怎么就来到屋顶了呢?

    待褚岁盈反应过来时,已经与湘儿、梁丘飏和江舟见,四人坐在屋顶了。

    四人一人手中一只鸡腿,梁丘飏与江舟见两人没说话,相视一笑,自行各饮一碗。

    “痛快!”

    梁丘飏曲着一条腿,半躺在屋脊上,望向天边的月。

    “上次与你这样喝酒已记不得多少年前了,舟见,你怎么还是一喝酒就上脸?”

    江舟见拍开梁丘飏捏向脸颊的手,衣摆一撩,在岁盈与湘儿的诧异中,与梁丘飏一样,歪歪咧咧地躺下。

    梁丘飏嘿嘿一笑:

    “你们以为他真是什么贵公子吗,小时候满京城最放肆的就是他江舟见。”

    江舟见笑而不语,与梁丘飏碰碗后再次一饮而尽。

    “盈儿,你小时候也是叫我一声哥哥的,那我今日便告诉你,什么都不必怕,我定会护着你。”

    梁丘飏将怀里的簪子拿出来,递到岁盈面前。

    褚岁盈接过金簪,那日为救江舟见,情急之下她以簪掷向云走川,花蕊里的两颗宝石磕坏了,梁丘飏这是修好了还给她。

    “师姐,我也是。”

    湘儿也跟着喝了两口酒,小脸儿红扑扑的,但眼神明亮,拉住岁盈的一只手放在胸前。

    “没有人能欺负师姐,若是有,我就、我就”

    三人看着孩子一样的湘儿,心生疼爱,岁盈捏起她脸颊软肉,问道:

    “你就如何?”

    湘儿贪恋地蹭蹭师姐的手,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下定决心:

    “我就杀了他。”

    三人一愣,都没想到单纯可爱的湘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褚岁盈低头轻笑,一手将湘儿的头靠在自己肩头,一手将簪子插回发间,望着远处的天。

    云层散去,月亮格外亮。

    “我本名叫褚新枝,春日里新生的枝芽,爹说我出生在春天,给我起的这个名字。”

    游湘儿靠在师姐身上,随着她的目光看向月亮。

    梁丘飏自顾自喝酒,视线时不时看向身旁女子发髻上那一抹金光。

    江舟见偏头侧目,在愈发皎洁的月光下,看着岁盈的侧脸。

    “爹死在我十岁那年的冬天,天实在太冷了,没有粮食,爹说去河边碰碰运气,兴许破开冰能捞到鱼,没想到掉进了冰窟窿,人是被捞上来了,但再也没醒。”

    “娘是我的继母,她一个寡妇,拉扯我跟弟弟,白天到荒山捡点能吃的草根,夜里还要防着村里对她垂涎的混蛋,日子过得辛苦。也是那时,她才告诉我,我并非爹的亲生孩子。”

    “弟弟吃了混着树皮的玉米糊糊,又拉又吐,高烧不止,再没有口正经粮食就挨不住了。娘哭着求我的原谅,说对不住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卖了我。”

    “其实她有什么错,爹死了,我与她没有丝毫血缘,她不过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不过是被人牙子骗了,以为我是被大户人家买去做丫鬟的。”

    “跟着人牙子,一觉醒来我就在流芳阁,与我一起的还有几个女孩,那里的人像挑牲口一样看我们,最后我被派去伺候朱卉娘,当时她还不是流芳阁的头牌。”

    “除了伺候各自的主子,我们平日里还要跟着流芳阁的姑娘学本事,她们说光有一张脸远远不够,琴棋书画都要与客人搭得上话,行坐食寝都要有规矩。”

    “每一个动作都能成为我们被责罚的错处,还要忍着恶心时不时被玩客调戏。”

    岁盈停顿片刻,语调不变。

    “那时的我自尽过,或者说我们被卖来的所有人都自尽过,又被刘妈妈的人救下。她治人很有一套,求生无路,求死无门,不听话那就让你生不如死。”

    “起初朱卉娘很厌恶我,刘妈妈把我送到她身边时就说了,让她亲自培养我,以后接她的班。”

    “她经常用长长的指甲掐破我的脸,说她最厌恶我这副贱模样。给我改名叫绿露,说“新枝”太乡气,“绿露”才是个能得客人雨露恩惠的好名字。”

    “洗漱的水要滚烫的,我必须端着铜盆跪在她面前,等水温晾到她喜欢的温度。教习我时刻意遗漏些关键点,让我被刘妈妈处罚。”

    “有一日,朱卉娘突然大发善心,要带我上街逛逛,买些体己物件儿。”

    “可一到人流多的集市,我与她便走散了。”

    “我被刘妈妈派人捉回,打了半死。直到朱卉娘狼狈地昏倒在流芳阁门口,我才知道,她是与人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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