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岁宴有余
“你似乎总是担忧饿肚子？”
江舟见看着泥土在她手里逐渐成形，又被裹在荷叶外，回想她日日盘算存粮的样子。
褚岁盈在炉灶旁边挖坑，将两只包裹好的鸡埋进去，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扭头笑着看向江舟见。
“江大公子，你平常吃的鸡都是什么样的？”
江舟见看着额头有些灰扑扑的岁盈，不禁微笑，认真回想道：
“盘子里摆好的。”
“猜着也是。”
褚岁盈洗净手，又坐回他身边。
“像你们这种豪门公子，饶是你经历过再惊心动魄的追杀和智斗，只怕也没饿过肚子吧。”
江舟见没有否认，不管是明枪暗箭，阴谋阳谋，还是朝堂庙宇，草莽江湖。
他们这些人争夺的从来都是最顶端的权利，满足的都是最深层的欲望，饥饿这个词从来不会在他们的世界里存在。
“最初我就有些疑惑，多数姑娘家介绍名字会称‘盈月的盈’，褚姑娘倒是特别。”
褚岁盈托腮遥望天边，似是回忆。
“你也听到了，我是将军捡回来的，之前不过是个乞儿，什么盈月满月的，普通人顾不上抬头看天，只在乎低头能不能捡到东西吃罢了。”
“后来读书读到‘岁晏有余粮’，觉着说得真好，就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盈余的盈，盈利的盈。”
“是不是特俗气？”
褚岁盈挑眉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财迷。
“至少姑娘以后不用再为银钱烦心了。”
江舟见笑着摇头，一双眼眸深如林间薄雾，让人看不透。
“江某说过了，我账下所有资产，姑娘可随时取用。”
褚岁盈怕他又把玉佩宝剑往她怀里塞，急忙跳起来去看自己的烤鸡。
“钱的事一会儿再说，快来快来，看我这鸡烤得怎么样！”
江舟见不勉强，起身来到她身边。
木棍敲开泥土，一层层荷叶剥开，色泽金黄，肉嫩鲜香，风吹动的香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褚岁盈撕下一个鸡腿递给江舟见，被烫的嘶嘶直叫，还不忘催促他快趁热尝尝。
“入口脱骨，肉质紧实，油而不腻，回味悠长。”
江舟见毫不吝啬夸奖之语。
“京城人人夸耀的‘五味居’也不过如此。”
岁盈被夸得笑弯了眼，在阳光下眼底翠生生的，一片盎然。
江舟见一时看愣，反应过来后急忙错开眼，猛咬两口鸡腿。
“师姐！你在做什么！我闻着味儿就来了！”
游湘儿拉着商鹊从小院门口冲进来。
“太香了！给我吃一口！”
褚岁盈笑着撕下一块肉塞进游湘儿嘴里，小姑娘一脸幸福，叫嚷着还要。
商鹊进院后先向褚岁盈打招呼，看向江舟见的眼神有一瞬间停顿，很快恢复如常。
“这只是给你们的，拿回去吃吧，别忘了”
岁盈笑吟吟地把另一只叫花鸡递给商鹊，冲游湘儿眨眨眼，商鹊有些不明所以。
“我知道！师姐你放心，我坐姓宋那小子脑瓜上吃，馋不死他！”
两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褚岁盈坐下与江舟见分食一只鸡，没多一会儿，宋钰黑着脸杀到院门口。
远远看过去，居然有几分清瘦。
湘儿早就告诉她，宋钰前几日靠着旁人拨与他的饭食，还能勉强吃饱，但都是年轻小伙子，消耗大，一人份的饭本就不多，几日下来，就有人扛不住，不再分给宋钰。
心高气傲的宋公子自然拉不下脸求人施舍，只好趁着雨小，到林间捡些果子。
却因没经验，净挑着鲜艳好看的捡，误食毒果，被送到李大夫那儿抢救。
褚岁盈向他挥挥油光锃亮的手，叼着鸡骨头的嘴咧到耳朵根。
宋钰一言不发，瞪了两人一会儿，终是不肯低头，大步离开。
接下来几天，褚岁盈像是发掘了新玩法，每天换着花样做饭。
后院的鸡鸭每日减少两只，煎炸烹炒炖，一只进了自己和江舟见的肚子，一只在宋钰等人眼前鼻端飘过后，被游湘儿美滋滋地分给几个师妹。
天气好时，岁盈还到后湖抓两条鱼，乳白的鱼汤喂给江舟见，吃剩的软烂鱼骨当着宋钰的面倒给大黄狗。
宋钰这次倒是机灵了一点，学着褚岁盈的样子捉活物来烤。
但他不知道如何给活物放血褪毛，也不知内脏需要提前清理，折腾了几日，除了被烧成干炭模样带毛的鸡，以及外表熟透内里夹血腥气的野兔，竟是什么也没吃上，直饿的面黄肌瘦，半夜还隐隐干呕。
贵公子宋钰终于平生第一次求人，承诺几个师弟，回家后定让父亲照顾几家生意，才换来几人继续给他拼凑口粮。
在大师姐精湛的厨艺下，善堂许多人每日闻香而不得食，哀嚎遍野，江大公子却肉眼可见恢复得很好。
这一日，岁盈正与江舟见下棋，忽闻一阵清脆有力的马蹄声。
“盈儿！”
一声穿越林间的呼唤，褚岁盈眉峰一挑，起身眺望。
枣红色的骏马踏碎晨曦，从地平线那边疾驰而来。
马背上是身着铠甲的青年，银白铠甲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身后一柄长枪反射光芒，刺破雨气弥漫的林雾。
骏马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路奔向褚岁盈，一声嘹亮的长嘶后在她面前稳稳刹住。
“盈儿！”
梁丘飏一跃而下，来到少女面前，想上前拥住又堪堪忍住，只用一双迸发欣喜的眼神望着她。
“我回来了。”
岁盈看着半年未见的梁丘飏，嘴角亦上扬。
“没有受伤吧？”
上下打量，见他晒黑了些，但依旧朗目如星，气宇轩昂，一路应该很顺利。
“我都好，父亲他们午饭前就到，我等不及见你，天一亮先出发了。”
枣红马不满梁丘飏挡住自己，鼻中呲气，上前用头轻蹭岁盈，马屁股不着痕迹地将梁丘飏一拱。
“嘿！你这马儿！亏我一路上好吃好喝待你，真是见了你主子就把我抛到一边。”
梁丘飏笑骂，伸手拍了把马屁股，倒没继续跟一匹马争宠，倒退两步给它留出位置，余光看着身后好像有人。
“舟见！”
梁丘飏看到不远处修身而立的江舟见，惊喜出声。
虽盈儿已在信中将江舟见的事告知他与父亲，但与好友多年后重逢，仍是欣喜。
江舟见走近，看了一眼哄着爱马、满面欢欣的岁盈，与梁丘飏打招呼。
梁丘飏伸手探上江舟见的脉搏，片刻后满眼悲切地看着他。
“你真的”
江舟见反而笑得云淡风轻：
“事已至此，莫再伤感了。”
二人一时沉默。
寒暄不久，直到又有马蹄声传来，梁丘飏起身对两人说：
“父亲回来了，我先去迎接，舟见，盈儿，你们随后便来吧。”
随即大步离开。
“你竟是丞相府的大公子。”